第二十八章 西市

清晨骄阳万丈，鸟雀飞至绿瓦之下，笑叫着，暖阳正好。

“小鱼儿！起来干活了！”消失了一夜的白庐州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站在正寝外叫着仁玉。朱红的木门“吱呀”一声，惊动屋檐上鸟雀聚散，隐钰一袭靛蓝长袍缓缓走出。

“哎，福福，我说，你要是没事，就你在这陪着小鱼儿。他性格你最清楚，一天不闯祸难受！也就你能镇得住他。”白庐州一屁股坐在假山石上，腿嗑着瓜子，“哎呀，今儿这天儿真好。”

隐钰也学着白庐州般抬头眯眼看看太阳，却觉刺眼：“庐州姐，玉儿他，还得再睡着。”

“您瞧瞧，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白庐州撇着嘴，看着不知所措的隐钰哼了一声：“我一早就跟你说了，仁玉今天要去西市，要熟悉熟悉摊位，知道咋摆摊！您这么一来，他又得半天儿起不来床。”隐钰眼见着白庐州生气，便又行礼道：“神官恕罪，我与仁玉多年未见。”

“甚是想念！”白庐州晃悠着起身，晃里晃荡的从隐钰面前走过，表情甚是郁闷：“少给我来这套！你说你和仁玉都是我从那么一小点带到这么大的，小鱼儿就和我亲，你怎么就不亲呢？”说着猛地一甩头，发带都糊在脸上，“你俩结为道侣也算是我的手笔，要不是看你小子忍得苦闷，我也不会一下子搭进去我两孩子。怎么到现在你反而跟我成了冤家似得！”

“庐州姐，我并非此意。”隐钰也甚是无奈，“我个性如此，沉闷冷静。”

“昂，我懂。”白庐州邪魅一笑，“闷骚嘛。”

隐钰：“... ...”

“得了不开玩笑了，跟你这么个木头开玩笑真是费死脑细胞了！就是苦了我的小鱼儿，整天对着这么块木头！”说罢，抬指在隐钰眉心处一点，眼前男子不见，一位娇俏玲珑的少女浮现。她上身一件大红窄袖小衫，上绣圆花状绿色纹样；下身自腰间着一件淡黄襦裙，下摆几只仙鹤振翅欲飞，其中又有一对鸳鸯憨态可掬；头顶一对圆双髻也惹人怜爱。

“这个别这。”白庐州笑嘻嘻的给瞪大了一双圆杏眼的隐钰别上一对绒花。

“庐州神官，这个我。”尖细的嗓音将自己吓了一跳，隐钰看了看自己娇俏的身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那你说说你想以什么身份住进来？”白庐州翻了个白眼，“仁玉现在是齐主君，那你从今往后就是齐夫人！”

“可齐扬尚未婚配啊？”

“那就拿出你当年追妻的那股劲头，再追一遍！”

鼓声百下，仁玉带着白庐州紧赶慢赶，堪堪赶上开市。虽是初春，可正午日头正盛，二人竟也是汗如雨下。五湖西海的商贩挤在紧闭的市门前嘈嘈杂杂。更有急不可耐者，在市门前用各异的话语炫耀着讲述自己货品。紧闭的高大市门终于在一片吵闹中缓缓向内开启，人流如同流水般一股脑涌入西市交叉的“井”字形大路之中，商贩焦急的收拾着摊位，期待着今日多多揽客；不知是西市局的哪位大人，竟骑着高头大马在西市狭窄的街道内冲撞，一位老者和一辆牛车被冲来的马匹撞翻在地，车上的麻袋滚落在地，其中物品经阳光一照闪闪发光。牛的哀嚎掺杂着老者一声声的哀求穿街走巷，周围的粗布麻衣看着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一哄而上，形如枯槁的老者无奈，只得哭着尽力敛起身边散落的玉石玛瑙，但最后仍全被抢去。

仁玉急匆匆穿过人群向着东南而去，“药行，药行，在这！”十几间小屋挤在一起，有些药铺掌柜早己不慌不忙的稳坐柜前，静候着病患前来。

仁玉急匆匆跟着白庐州进到自家药铺，看着长宽均不足三丈的药铺心下郁闷万分：“庐州姐，这西市不是天下最大的集市吗，怎的店铺这般狭小！”

“小兄弟怕是才来长安吧！这长安城东西二市既为金银之乡，珍奇聚集之地，自是天下商贾汇聚之地。当今国富兵强，西域夷族俯首称臣，也多来此交易，西市自然店铺众多且狭小。”

仁玉转头，一灰布衣衫的药铺掌柜拱手哈哈一笑：“小兄弟，才来长安？”

“是，舟车劳顿，本想着休整几日，但药材易坏，只得今日就来。”仁玉拱手回礼。

“敢问小兄弟何方人士，何年生人，尊姓大名。”

“鄙姓齐，单名扬，字隐年，武德初年生人。本长安人士，无奈父母早亡，随家叔常在蜀地寻药，近日得回长安。”

“蜀地？”那男子闻言竟激动万分，“那小兄弟可有见过一位杨郎君？与某年岁相仿，为人和善，相貌平平？”

“阁下如此说来，某确见过。”仁玉回想起那日祥运客栈，“不知是否便是阁下口中那位杨郎君。”正欲说出那日经过，忽的被白庐州一阵咳嗽吓到。

“主君恕罪，奴婢口干。”

仁玉诡异的看着唯唯诺诺的白庐州：“那便快些去喝水吧，千万莫要累着自己。”见白庐州应声走开，仁玉方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白庐州，身上不免一阵冷颤。

“初春风尚寒，惊蛰雨过便好了。”仁玉急忙收敛起惊诧的眼神，拿起一旁“丫鬟”道倒的水，笑着回道；“是，可需防风保暖。”

“傻鱼儿！那日见到杨谢杨寻乡的是你家叔齐松齐鹤眠！不是你齐扬！”仁玉吓得被水一口呛住，捂着疯狂咳嗽的嘴传音给白庐州道：“知道了知道了，吓死我了庐州姐！”

“小兄弟，怎么了？”眼见吓到了那掌柜的，仁玉只得随口编出一个谎话来：“水太烫了。”

“小兄弟也真是好性！这样的仆从若生在任尚书家，定要被一顿毒打，随意找个人牙子发买了！”

“任尚书？”

见对方疑惑，那药铺掌柜左右张望，见西下无人，便凑近了悄声道：“这任尚书是五年前科举榜眼，如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官从正三品兵部尚书，为人首率为官清廉，最喜结交名士游侠，但他又个不太好的名声。”掌柜的顿了顿，见西下人烟稀少，索性大胆道：“惧内。”

“堂堂正三品兵部尚书，竟惧内？

“是啊，上元节时圣上见他家中只一妻无妾，便自宫中亲自选出两位面容姣好，青春年华的女子与他为妾，怎知那任夫人善妒，竟将这两个妾室打骂得头发都要掉光啦！前些时日还悄悄向某要了些生地、当归、赤芍、丹皮、黄连呢！”言罢叹气道：“这两位正值豆蔻青春，遇上任尚书也是倒霉，前几日那任夫人更是吓到了圣上！某听那平准署的诸位大人私语，道圣上闻此悍妇之举大怒，令赐毒酒一杯，并言：‘任瑰乃是三品大将，怎能无妾？尔此举令家主蒙羞，令市井动乱，按律当斩！今朕念尔夫妇情深，赐尔毒酒一杯。如若从今改过，但留二妾室，便可免尔死罪。去如若不从，即可诛杀！’本以为那夫人能就此悔过，不料她竟抗旨不接，并声泪俱下：‘妾与瑰结发夫妻，俱出微贱，更相辅翼，遂致荣官。瑰今多内嬖，诚不如死。’言罢竟将毒酒一饮而尽！可圣上宽厚仁明怎会杀重臣之妻？本想着吓吓她，怎知这夫人如此彪悍，最后圣上也只得作罢。”①

“也可怜了这任尚书，下朝后被夫人打至衣柜之中不敢出来。”

“也真是有趣。”仁玉听得津津有味，想着那掌柜方才口中词语，道：“还有一事，请君解惑。”

“何事，小兄弟？尽管问！”

“这平准署是？”

掌柜的哈哈一笑，道：“平准署，令二人，从七品下。丞西人，从八品下。录事一人，府六人，史十三人，监事二人，从九品下。典事二人，价人十人，掌固十人。平准令掌供官市易之事。丞为之贰。凡百司不任用之物，则以时出货。其没官物，亦如之。说白了，监交易之事，说是公平，实则欺压百姓。咱们商贾微贱，岂敢议论仕途中人？只得忍气吞声罢了。”②

仁玉点头称是，见市场人渐多，便转而想起这位掌柜寻问之事，便道：“是在下疏忽，家叔前几日过路五溪，在祥运客栈内歇脚，正巧遇见一位杨掌柜，名谢字寻乡，可是掌柜口中杨掌柜？”

“正是正是！当年兵荒马乱，谁曾想他竟去了那等偏僻穷乡！”

见他暗自神伤，仁玉索性将杨谢所云尽数告知与他，听得这位掌柜泪如雨下。

“多谢小兄弟，鄙姓杨，单名宗，字得全。得友如此，某之幸也！”

药铺渐渐热闹了起来，前来买药病患络绎不绝，仁玉看着这民风淳朴的长安心中不由得也歌颂起这盛世来。

“贞观清廉朴素风，送至后世百年中。”③

作者有话说：①任瑰相关事迹，取自《朝野佥载》。

②平准署：监管市场的政府机关，取自《旧唐书?职官志》。

③没有标注的诗词文章或类诗词都属于桂花自创哒，后文同此。给诸位献丑，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