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兰菀1

“让一让，让一让！”朱雀大街上熙攘的人群传出一阵阵尖叫，两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浅绯官袍，腰系金带十銙的男子边跑着边用马鞭驱赶着路中间的百姓。“今日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上殿拜谢圣上隆恩，尔等快快让开！”一头戴两梁冠的男子扬鞭，胯下棕色马匹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蹄，发出阵阵嘶鸣。惊得路旁一尚在襁褓的婴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欺人太甚！”仁玉夹杂在人群之中，对这情形怒目而视，正要上前理论，手忽的被一人用力拽住。“小哥哥！你莫要上前，他们打人很疼的！”仁玉低头一看，竟是那日在木桥上笑嘻嘻的小姑娘。“小妹妹，那日还叫我小郎君，怎的今日不见外啦？”仁玉蹲下身去，笑着顺了顺小姑娘脏兮兮乱糟糟的头发。

“厨房的厨子说小哥哥是好人！”小姑娘一双圆眼瞪得老大，“他们说小哥哥人长得美，心还好，不嫌弃奴是穷人，肯和奴玩！”

“下次，不要在奴啊奴啊的叫自己了。”仁玉心中泛起一股酸涩。他用衣襟擦了擦小姑娘脏兮兮的脸蛋，笑着问：“说自己的名字，我们每个人都是爹娘的心头肉，爹娘怎么忍心？”

“我爹娘早死了。”小姑娘甜甜一笑，露出空缺的门牙，“他们说奴天生卑贱，就是来当奴婢的，奴也不懂。奴只知道，做的活好了，主人家能给奴饭吃，奴能闻到花香！”

耳畔的锣鼓声似乎不那么振奋人心了，新科状元的高头大马上的红花将眼睛刺痛，流出泪来。仁玉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灿烂的笑容，心中一股无名的火焰腾起老高。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推翻了皇帝，将广大劳苦百姓高高举起。”

“人民创造了历史，他们虽然没有在任何竹简文书中留下姓名，但没有他们，就没有王公贵族，也没有前代今朝。”

“但在以往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之中，人民百姓的地位总是最低的。他们付出了一切来打造盛世，盛世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我们的领袖站了出来，他带领我们寻找真正能够包容百姓的盛世。”

“我们做到了，让百姓不再受苦，让百姓真正成为了国家的主人。”

“可我却看不到了，我却离开了。”

橘红的衣角逆光站在骄阳之下，微笑着扬鞭指向万丈雷霆，纵是浮游一跃，沧海一粟。

“我发过誓的，走到哪里，就要将火种带到那里，不论生死，哪怕身处绝境。”

“就是飞蛾扑火，我也要一试！”

“小哥哥？”仁玉回过神来，眼前小姑娘的脸模糊不清，但却十分干净。

“你怎么哭了？是奴说错话了吗？”小姑娘手忙脚乱，掏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的轻轻擦拭仁玉的满脸泪水。“齐小哥哥，对不住，奴给你道谢！”①

“不必不必，小哥哥只是，心疼小妹妹无父无母而己。”仁玉赶忙擦干净眼泪，笑着问她，“那你也有名字的吧？”

“嗯，奴有的！”小姑娘重重点头，咧嘴一笑。“奴叫幺奴！”

仁玉：“... ...”

他噙着泪笑了，“这名字不好听，让小哥哥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好！”

“城外车马道，清风飘素尘。雪虽渺小，触之即化。但若纷纷而落，也可叫天地换新。默默无闻，惊艳天下！雪最是纯洁无瑕，可洗净世间一切污浊。”②仁玉笑着抱起小姑娘瘦小的身躯，“素尘，这名字好不好听？”

“好听，好听！多谢小哥哥！”小姑娘的脸上洋溢起惊异而又开心的笑容，“小哥哥！我要看探花郎！”

“坐稳啦！”仁玉想着小时候白庐州抱着他的情形，将小姑娘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就是探花郎！”

“当真是玉树临风啊！”

“也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好命嫁过去！”

“是啊是啊！”

“你就别肖想了！”

周围花花绿绿的少女羞羞的笑了起来，花枝乱颤，换佩叮当。忽的肩上的小姑娘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翻身跳了下来，滚落在地。惹得周围人群阵阵惊呼。

仁玉在人群中穿梭，却始终追不上那脏兮兮的身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瘦小的身躯渐渐被人群淹没。

这时探花郎走进朱雀门，人群散去，仁玉无助的站在广阔的大街上，西处查看无果，只得回到家去。

第二日，春雪肆虐。从六品官员侍御史柳文柳尚德门前聚集了一群人，五颜六色的衣服上顶着伸长了的脖子和充满好奇的眼睛，死死盯着血红的大门前。

“一介商贾，不知身价高低，竟敢勾搭我们柳府奴仆！”

“柳大人心善，今日打你一顿给你个教训！倘若再犯。”那衣着鲜亮似肥猪的管家冲着地上蜷缩着的人吐了口口水。

“就去报官！叫衙门评评理！看看他是向着你一个商贾，还是我们官员！”

周围人群切切私语，不多时便各自散去。齐扬一身洁白的衣袍染上灰尘，他蜷缩在冰冷泥地里，尽力护着身下早己冰冷的小小躯体。鲜红的血迹染上白袍，更显触目惊心。

仁玉见周围人散，便忍着身上的剧痛站起身来，瞥了一眼紧闭的血红柳府大门，抱起素尘覆满了白雪的冰冷身躯一步一步离开了冰冷的柳府。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司命无奈扶额，“你总得闯点祸！”

“那小姑娘可怜，年纪小小没了爹娘，又没名字，我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带她看了个探花郎，又不是去屠了柳府满门。”仁玉委屈的看了看被隐钰缠成枯枝的手。

“那我多谢你，没给长安城填一桩悬案。”司命翻了个白眼，“祖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在人间，就按照人间的规矩来，有些事情急不得，得千百年才能实现！白庐州来自异世，她所在的世界也是经历过了这些时代这些困苦才有了平等之说，你在现世皇权之中想人人平等岂非天方夜谭！”

仁玉泄气，垂下眼眸道：“我也不想，我本想着给小姑娘一点美好的记忆，不曾想要了她的命。”

“祖宗你下次可不能再做不符现世之事了啊！”司命看着鼻青脸肿的仁玉心如刀绞，“你等着我这就把柳文写死！”

“哈哈哈哈哈哈... ...”白庐州放下手上的药壶，指着司命一阵狂笑：“哎呀哎呀，因公徇私！”

“什么呀！这柳文贪赃枉法，强抢民女，逾矩越权之事还少了？”司命振振有词，“我首接给他痛快一死都是便宜他了！我这叫为民除害！”

“仁玉身为惩恶神君身边恶人恶事自然多。”隐钰细细擦拭着仁玉红肿的脸颊，“司命你跟着玉儿就够了。”

“那他不得笔杆子轮冒烟喽！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庐州又是一阵狂笑，她笑着拍了拍仁玉，“不过司命说的对，以后逾矩的事咱不干，看见真恶人咱也别闲着，用你百八十般武艺折磨死他！这才是你惩恶神君该干的事！”

“庐州神官，您让他分辨善恶，怕是连皇帝都得死！”司命看了看命运簿，“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急不得。”说罢脸上一愣，指着命运簿中的一处哈哈笑了起来。

“那小姑娘呢？”仁玉看着哈哈大笑轮着笔杆子的司命十分委屈，“错在我，她没错啊！”

“凡人死后入鬼界，就不是司命能管得了得了。”隐钰温柔擦拭着伤口，“司命，怎么了？”

“柳文打了身负气运的神君，司命震怒，他可惨了！”

西颗脑袋凑在小小的命运簿前，一阵狂笑吓得难得安心睡觉的燕子又飞了。

“身患疟病、行病、肿病、眼疾，贪赃之事东窗事发投入牢狱，族中成年男子一率斩首，女子孩童没为官奴。于牢狱中久病不治而死。”

“柳文活该，但族人可怜。”仁玉摇了摇头，“这不公平。”

“小鱼儿啊，这世间若事事公平就用不着皇帝喽！”白庐州靠在躺椅上，眯起眼睛看着初春的太阳，“对于百姓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①道谢：指道歉。

②城外车马道，清风飘素尘：取自明代边贡《冬至上陵途中杂咏八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