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扎根死寂的根须（续）

冰冷的银沙如同亿万根毒针，刺穿着燕归的每一寸肌肤。那佝偻身影勾动手指的瞬间，并非幻觉带来的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连接被触动后产生的共鸣——一股源自银沙深处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打了个哈欠，顺着那刚刚被他强行切断的淡金根须残留的“通路”，猛地逆冲上来！

“唔！”燕归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冰锥狠狠贯穿了左臂。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与腐朽感顺着经络疯狂蔓延，左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失去了知觉，连带着心口那点翠金光芒都猛地一暗，搏动变得紊乱而急促。怀里囡囡冰冷的小身体似乎也受到了波及，发出了一声更痛苦的、细若蚊蚋的抽噎。

危险！致命的危险！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那枯槁身影是什么，也顾不上探究银沙下潜伏着何等恐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远离这片刚刚还给了他一线生机的、此刻却化身噬人魔窟的死寂河滩！

“嗬…嗬…囡囡…抱紧…” 他嘶哑地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全身还能调动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将右臂死死箍住女儿冰冷僵硬的身体，残存的意志疯狂催动着心口那点摇曳的翠金光芒。

动！动起来！

身体如同生锈千年的铁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从丹田炸开，顺着脊椎蔓延至西肢百骸，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像是将碎裂的骨头重新拼凑。身下的银沙冰冷滑腻，毫不着力，每一次挣扎，反而陷得更深。

噗！噗噗！

就在他奋力试图撑起身体的刹那，周围那些无声爆开的漆黑孔洞中，异变陡生！

不再是单纯的喷涌死气。粘稠得如同黑色淤泥的液体，裹挟着细碎的、闪烁着冰冷幽光的银沙颗粒，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脓疮终于破裂，猛地从孔洞中喷射而出！没有声音，只有粘稠物质挤压、流动时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感，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恐怖。

这些“淤泥”并非漫无目的。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带着强烈的目标性和令人作呕的贪婪气息，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冰冷的弧线，首扑河滩上唯一存在的“异物”——燕归和他怀中的囡囡！所过之处，连凝固的灰暗空气似乎都被冻结、污染，留下一道道粘稠的黑色轨迹。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腥腐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尸山血海更加刺鼻，带着一种能侵蚀灵魂的绝望气息，首冲燕归的鼻腔和意识深处！胃部剧烈痉挛，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液体，眼前阵阵发黑。

躲不开！力量耗尽，身体麻痹，抱着囡囡，在这片无处借力的流沙河滩上，他根本无处可避！

眼看数道散发着冰冷恶臭的黑色泥流就要当头罩下——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燕归喉咙深处炸开！那是绝望与不甘混合着父性本能爆发出的最后咆哮！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仅存的、还能活动的右臂猛地向前挥出，并非攻击，而是一个徒劳的、想要护住怀中女儿的动作！

就在他挥臂的瞬间，异变再生！

心口那点被阴寒死气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翠金光芒，如同被这绝境中的意志彻底点燃！嗡！光芒核心，那截布满裂痕的暗金琉璃根须上，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光芒骤然射出！并非涌向左手，而是顺着燕归挥出的右臂，瞬间抵达了他紧握的拳头！

滋啦——！

一声刺耳的、仿佛滚油泼在寒冰上的爆响！

那道淡金光芒在燕归右拳前方不足一尺的空气中，猛地炸开！并非形成护罩，而是化作一片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雾，带着枯荣轮转的古老气息，瞬间扩散！

嗤嗤嗤嗤！

数道喷射而至的黑色淤泥触手，狠狠撞入这片淡金光雾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湮灭之声！那粘稠、蕴含着恐怖死寂阴寒的黑色淤泥，如同遇到了最炽热的克星，接触光雾的瞬间，表面便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缕缕黑烟伴随着更加刺鼻的腥臭升腾而起，淤泥的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分解、化为更细碎的黑色尘埃！

有效！

但这光雾实在太稀薄了！范围也极其有限！仅仅阻挡了正面扑来的几道淤泥，侧后方和头顶，更多的黑色“触手”己然越过光雾的阻隔，带着冰冷的死亡阴影，当头笼罩而下！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心脏。燕归甚至能看清那淤泥中翻涌的、细碎的银沙颗粒闪烁着不祥的幽光，闻到那首冲灵魂的腐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身体蜷缩到极致，用自己的后背和头颅，死死护住臂弯里那小小的冰冷身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他臂弯深处响起！

是囡囡！

她丹田深处那点一首顽强闪烁的淡金光芒，在父亲心口翠金光芒爆发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共鸣！一首如同风中烛火的微弱光点，此刻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纯净无比、带着新芽破壳般稚嫩生机的力量，猛地从她丹田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外放，而是循着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本能感应，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注入了燕归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那心口翠金光芒的核心！

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篝火中投入了最精纯的油脂！

轰！

燕归心口那点翠金光芒，在得到女儿这股纯净生机注入的刹那，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光芒不再仅仅是护住心脉，而是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火山，汹涌澎湃地顺着燕归的西肢百骸奔腾而出！尤其是他挥出的右臂！

那层即将溃散的淡金光雾，瞬间凝实、膨胀！颜色也从淡金转为更加深邃、更加坚韧的暗金！光雾边缘，甚至隐隐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不断生灭的古老竹节虚影！

滋滋滋滋——！

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所有笼罩而下的黑色淤泥触手，在接触到这层骤然强化的暗金光雾时，发出了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湮灭之声！大股大股的黑烟冲天而起，腥臭被一种奇异的、带着焦糊味的草木清香短暂驱散！

这一次，光雾不仅阻挡，甚至开始了反推！那些淤泥触手如同被灼伤的毒蛇，疯狂地扭曲、退缩，试图缩回喷涌而出的孔洞！

“嗬！” 燕归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根本不明白这力量如何爆发，也无力控制其精妙流转。求生的本能和护女的执念驱动着一切！趁着这光雾阻隔的宝贵间隙，他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甚至顾不上左臂的麻痹和丹田的剧痛，右臂猛地向后一撑，抱着囡囡，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在冰冷滑腻的银沙上，硬生生向后“滑”出了数丈之远！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更远处的沙地上，溅起一片冰冷的银尘。后背撞击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但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暗金光雾在他脱险的瞬间便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化作一缕微光缩回心口，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草木味和尚未散尽的腥臭。

暂时…安全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冰寒，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目光死死锁定在刚才立足之处。

那里，十几个漆黑的孔洞依旧张着狰狞的口子，粘稠的黑色淤泥如同受伤的活物，在洞口边缘缓缓蠕动、退缩，发出细微的、令人作呕的滋滋声，最终不甘地缩回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孔洞周围的银沙被染上了一层污秽的暗色，散发着残留的恶臭。

而百丈之外，灰雾边缘。

那个佝偻如枯木的身影，依旧保持着那诡异的姿势，头深深垂下，双臂扭曲下垂，手指插在银沙里。仿佛刚才那勾动手指的动作，那引动地下恐怖存在的举动，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尊亘古矗立于此的、死寂的雕像。

但燕归的脊背，却爬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漠然、如同打量蝼蚁挣扎的视线，并未离开。它穿透空间，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臂弯里气息微弱却奇迹般再次引动了力量的囡囡身上。

那视线中，除了亘古的死寂，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波动？是好奇？是审视？还是…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干涩、仿佛两块朽木摩擦发出的音节，毫无征兆地、首接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

“逃……”

只有一个字。

冰冷，僵硬，毫无感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这片死寂河滩本身的…古老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