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朽指叩沙

冰冷的银沙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燕归的皮肉，将绝望的寒意注入骨髓。那枯槁身影无声矗立于灰雾边缘，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化身。然而，就在燕归挣扎着退后数丈、暂时脱离那淤泥喷涌的死亡区域时，那道如同打量死物的冰冷视线，倏地凝聚！

不是好奇，不是审视。那视线骤然变得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与渴求，死死钉在了他臂弯里那小小的、冰冷的身躯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囡囡丹田深处，那点刚刚爆发出纯净生机、此刻虽微弱却依旧顽强闪烁的淡金光芒之上！

这贪婪的凝视，比银沙的冰冷、淤泥的恶臭更让燕归毛骨悚然！一种源于血脉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收紧手臂，试图将女儿更深地藏入自己残破的怀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来自地狱般的窥视。

“嗬…囡囡…别怕…”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心口的翠金光芒疯狂跳动，试图再次凝聚力量。然而，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几乎彻底榨干了他和囡囡残存的生机。光焰微弱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就在那道贪婪视线凝聚到极致的刹那——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恐惧的呜咽，从囡囡苍白冰冷的唇间溢出。她小小的身体在燕归臂弯里猛地一颤，丹田深处那点淡金光芒骤然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强力牵引，光芒核心甚至出现了一丝扭曲，被强行拉扯着，微弱地向外逸散！

“囡囡！” 燕归目眦欲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那本就微弱如游丝的生命气息，正随着那点淡金光芒的扭曲逸散而飞速流逝！这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他肝胆俱裂！

“住手！” 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催动心口最后一点翠金力量扑向那枯槁身影，哪怕只是螳臂当车！然而，身体如同被万载玄冰封冻，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生命之火被无形的贪婪之手攫取、摇曳、即将熄灭！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

“笃。”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枯枝点在冻土上，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百丈之外，灰雾边缘，如同枯木化石般佝偻的身影！

只见他那深深插入冰冷银沙之中的、如同朽木枝杈般扭曲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那么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距离。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的指尖，离开沙面不足半寸，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要耗尽亿万载积蓄力量的沉重感，向下轻轻一叩。

笃。

动作轻微得如同幻觉，没有带起一粒银沙。但就在这指节叩落沙面的瞬间——

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磅礴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被惊醒，以那叩落的指尖为中心，骤然向西面八方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静”与“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空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带着焦糊草木味的腥臭气息，瞬间被冻结、驱散，化为虚无。

那些在漆黑孔洞边缘不甘蠕动、试图再次喷涌的粘稠淤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死凝固，表面泛起一层石化的灰白光泽，随即无声无息地坍塌，化为细碎的尘埃，簌簌落回孔洞深处。

就连河滩上空那沉滞如同铅块的灰暗天穹，那厚重得如同裹尸布般的雾气，都仿佛被这股意志强行抚平、凝固！所有无形的流动与变化，都在这一叩之下，归于死寂！

燕归身上那如同跗骨之疽的阴寒死气侵蚀，被这股磅礴意志扫过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融大半！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骤然减轻，身体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掌控力！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道死死锁定囡囡丹田、贪婪汲取她生命本源的冰冷视线，在这“笃”的一声叩击响起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一声只有燕归能感知到的、充满了痛苦与惊怒的无声尖啸，随即猛地溃散、收缩！

囡囡丹田深处那点被强行拉扯扭曲的淡金光芒，瞬间挣脱了无形的束缚，重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逸散！她小小的身体停止了痛苦的颤抖，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重新陷入更深沉的昏迷，但那令人心碎的微弱呜咽终于停止了。

劫后余生！巨大的虚脱感伴随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席卷全身。燕归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让他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他死死盯着百丈外那个佝偻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他…救了囡囡？

为什么？

那枯槁的身影依旧保持着那诡异的姿势，头深深垂下，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指轻叩，只是某个不经意的动作，与他毫无关联。那破败石壳般的身躯上，依旧散发着比河滩本身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死寂气息。仿佛刚才那驱散阴寒、凝固时空的磅礴意志，只是这片死寂河滩本身的一次呼吸。

但燕归绝不相信那是巧合！那道贪婪的视线，那无形的攫取之力，还有这恰到好处、力挽狂澜的一指叩击…一切都指向那个枯槁的身影！

他究竟是谁？是这片死地的守护者？还是…某种更难以理解的存在？

就在燕归心神激荡、试图理清这混乱局面之时——

“逃……”

那个冰冷、僵硬、如同两块朽木摩擦发出的干涩音节，再次毫无征兆地、首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字。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感，仿佛蕴藏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强行穿透了这片刚刚被“静”与“止”统治的空间！

“快…逃……”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却带着一种首抵灵魂的惊悚感！

随着这急促的警告在意识中炸开，燕归左手手背上，那处早己缩回根须、只余灼热麻痒的伤口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沉睡在银沙最深处、比刚才那贪婪意志更加庞大、更加暴戾、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被那枯槁身影的一指叩击彻底激怒，正从亿万载的沉眠中…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与此同时——

轰隆隆…！

不是声音，是震动！一种源自脚下银沙最深处的、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震动，如同大地深处埋葬的巨兽翻身，猛地传递上来！

整片死寂的银白河滩，如同沉睡的巨兽皮肤般，开始剧烈地、无声地起伏、蠕动！无数细碎的银沙如同沸腾的水银，疯狂跳跃、流淌！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如同魔鬼咧开的狞笑巨口，在河滩表面无声而迅猛地蔓延、张开！裂痕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散发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暗紫色幽光！那光芒所及之处，连空间都仿佛在扭曲、溶解！

百丈之外，那枯槁佝偻的身影，在脚下河滩剧烈蠕动的瞬间，第一次有了更明显的动作！他那深深插在银沙中的双手，猛地向下一压！整个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向下钉去，披着的破败“石壳”上瞬间布满更多细密的裂纹！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凝练的“静”之意志，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试图镇压脚下翻腾的“沸粥”！

然而，那暗紫色幽光翻滚的裂痕蔓延速度太快了！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瞬间就蔓延到了他立足之地的边缘！他周周的“静”之领域剧烈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那翻腾的毁灭幽光吞噬！

“逃——！！！”

那干涩、冰冷、此刻却充满了某种近乎崩溃般急促与惊惧的意念嘶吼，第三次在燕归的意识深处炸开！这一次，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预感！

逃！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燕归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不需要任何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跑！带着囡囡跑！远离这片正在苏醒的死亡地狱！

他猛地低头，看向臂弯里依旧昏迷的女儿，心口那点翠金光芒如同呼应他决死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光华！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将囡囡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护在胸前，右臂死死箍住，左臂不顾那刺骨的麻痹和剧痛，猛地向后一撑！

“走——！”

一声嘶哑的咆哮混合着血沫喷出，他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抱着女儿，在剧烈起伏蠕动、如同流沙陷阱般的银沙河滩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朝着远离那枯槁身影、远离那暗紫色裂痕蔓延的方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翻滚、扑腾而去！

身后，是无声翻涌、吞噬一切的暗紫深渊，是那佝偻身影在毁灭幽光中苦苦支撑、如同怒海孤舟般摇摇欲坠的枯槁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