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墙笑魇

1916年的秋阳斜斜切过初小的灰砖墙，在斑驳墙面上投下细密的梧桐影。张灵霜趴在课桌上，用磨秃的铅笔头反复描着算术本上的阿拉伯数字，忽然听见后排传来窸窣响动。她回头时，正对上李锦绣那双弯成月牙的杏眼。

李锦绣穿着月白色丝绒旗袍，领口绣着金线缠枝莲，白生生的手腕上晃着串琉璃珠子。她冲张灵霜甜甜一笑，露出糯米般的牙齿：“灵霜，你这道题进位算错啦。”声音像裹着蜜糖，带着洋学堂里学来的软糯尾音。张灵霜慌忙用袖口去擦铅笔字，却把数字晕染得更模糊了，黑乎乎的一片。

从那天起，李锦绣成了张灵霜最亲密的伙伴。她总从绣着金线的缎面书包里掏出油纸包，有时是蜜渍杨梅，有时是杏仁酥。“这是我家厨子新做的，比冠生园的还好吃！”李锦绣掰下一半点心塞进张灵霜手里，丝绒旗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课间时分，李锦绣会拉着张灵霜去操场角落的紫藤架下。“我教你跳皮筋。”她解开自己的红头绳系成圈，“要是你能连跳三级，就把这支钢笔送你。”那支钢笔通体漆黑，笔帽上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是李锦绣从上海带回来的稀罕物。张灵霜笨拙地勾着皮筋，总在第三级绊住脚，李锦绣却从不生气，反而笑得眉眼弯弯：“明天接着练！”

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初小教室的玻璃窗洒进来，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张灵霜正低头修补着磨破的课本，忽然感觉肩头一沉，李锦绣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霜，帮我个忙好不好？"

张灵霜抬头，看见李锦绣穿着崭新的藕荷色丝绒旗袍，发间别着朵新鲜的白兰花，腕间的琉璃珠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不等她回答，李锦绣己经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去把赵琪曼叫来，我们三个一起玩好不好？我带了新的跳房子格子图，还有上海来的奶糖！"

张灵霜有些犹豫："可是......赵琪曼好像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她记得上周课间，李锦绣热情地邀请赵琪曼一起跳皮筋，却被对方冷冷拒绝，说自己要复习功课。从那以后，李锦绣提起赵琪曼时，语气里总是带着一丝不满。

"她就是太孤僻了，多和我们玩玩就好了！"李锦绣晃着张灵霜的手臂，"你去嘛，你和她说话她一定会听的。"说着从缎面书包里掏出两颗奶糖，塞进张灵霜手里，"事成之后，这些都归你。"

在奶糖甜香的诱惑下，张灵霜点点头。她在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找到了赵琪曼。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正专注地看着一本有些磨损的书，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

"琪曼，锦绣说想邀请你一起玩跳房子。"张灵霜递上奶糖，"还准备了新的格子图。"

赵琪曼轻轻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谢谢你，灵霜。但我和她玩不到一起。"她合上书本，声音压低了些，"你要小心她，她对你好是有目的的......"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李锦绣的喊声："灵霜！你怎么这么慢！"张灵霜回头，看见李锦绣站在教室门口，丝绒旗袍在风中轻轻飘动，脸上的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该回去了。"张灵霜把奶糖塞回赵琪曼手里，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息。当她回到教室，李锦绣立刻迎上来，挽住她的手臂："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对不起，她......"

"算了，不答应就算了。"李锦绣漫不经心地打断她，从书包里又掏出一颗奶糖塞进她嘴里，"还是我们两个玩吧。不过灵霜，以后离她远点，她那人......不太好。"

张灵霜含着奶糖，甜味在舌尖散开，却莫名觉得有些苦涩。她看着李锦绣重新展开跳房子格子图，丝绒旗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忽然想起赵琪曼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