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窗外闻书香

蒙学馆挂出了新写的"育德"匾额。张灵霜每次经过学馆时，总要放慢脚步。窗棂间漏出的读书声像丝线，勾得她挪不开脚。那日先生讲《三字经》，她听得入神，手里的烧饼渣子掉地上引来一片的蚂蚁，爬在脚上都浑然不觉。

"小娃娃偷听什么？"学馆的杂役李伯突然推开门，惊飞了梁上的燕子。张灵霜吓得跌坐在地，手里的烧饼骨碌碌滚进泥沟。她低头的瞬间看见脚旁聚众的蚂蚁群，慌忙去拍脚上还在移动的蚂蚁，却被李伯驱逐：“张家的小丫头，还听不了圣贤书！快走快走。"

"李老哥”！祖母不知何时拄着拐杖走来，枣木杖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我张家孙女虽小，甚喜读书”她掏出随身的荷包，捏出两枚铜板“李老哥，这些换阿霜每天在窗下听半个时辰课，成不？"

杂役王伯喜滋滋的接过铜板“老夫人，有您开口，那一定允许”！

从那以后，张灵霜每天都能在学馆外的老槐树下，借着漏窗的缝隙读书。她用木炭在破瓦片上练字，春去秋来，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一日，先生讲《诗经》里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忍不住跟着念出声，却不想被先生叫进了学堂。

"这字......"陈先生捻着胡须，看着她递上来的瓦片，"虽不成章法，倒有几分筋骨。丫头，你可愿抄书换课业？"

张灵霜闻言猛然怔住，“先生，真的可以吗？”陈先生看着她满眼含笑：“当然”。灵霜深深的向着陈先生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她抬头时，阳光正好穿过雕花窗棂，在先生的长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比冬日里最旺的炉火还要温暖。

转年夏天张灵霜挎着手缝的花布书包进入学堂，她正式开始上课啦。那天知了趴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喊，阳光把青石板晒得发烫，她自己扎的小辫子随着蹦跳扫过沾着槐花的衣领。蒙学馆门口的铜铃铛被穿堂风撞得叮当响，像爷爷喝茶时摇的铜铃。

学堂屋檐垂着竹帘，滤下的阳光在青砖地上碎成金箔。先生戴着圆框眼镜，长衫下摆沾着昨夜备课的墨渍，正往供着孔夫子画像的案几上摆戒尺。张灵霜踮脚把油纸包着的铜板学费轻轻搁下，转头就被同窗阿文拽到条几旁——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个一个纸包包，打开里面是一撮白糖。“你吃吧，我每天都给你带。”

窗外飘来卖凉粉的吆喝，风卷着隔壁绸缎庄的香粉味钻进窗棂。先生敲着戒尺要孩子们念《三字经》，可雀跃的心情让张灵霜的眼睛总忍不住瞟向窗外：蝉蜕黏在斑驳的朱漆廊柱上，石榴花在瓦缝里开得像小灯笼，连空气都甜得像祖母做的桂花糖糕。

那段时间好快乐快乐啊，西季轮换好像转眼间就要入初级小学。

这年蝉鸣把蒙学馆的竹帘都要烤化了，张灵霜攥着先生批改过的描红纸，指节都发白。学堂里此起彼伏的抽噎声混着墨香，阿文哭得最凶，鼻涕泡破在《百家姓》的书页上，把“赵钱孙李”洇成了模糊的墨团。

陈先生的青布长衫沾着槐花，却怎么也擦不干孩子们的眼泪。他的戒尺早就收进藤箱底，此刻正蹲在青砖地上，用毛笔给每个孩子在掌心写“勿念”二字。“等你们能背完《论语》，先生就回来。”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被窗外突然炸开的雷阵雨冲得支离破碎。

到了初级小学的新教室，陈先生还是来了。他总坐在最后一排，白瓷杯里的龙井凉了又续。当孩子们在新式课桌上算算术时，他就用指甲在竹椅扶手上轻轻叩着节拍；教唱《学堂乐歌》的风琴声响起来，他的睫毛就跟着微微颤动。

可两周后的清晨，那把熟悉的藤椅空了。张灵霜把课本翻了又翻，每一页都夹着她采来的薄荷叶——先生说过，这东西能提神醒脑。后来她问过戴圆框眼镜的数学老师，问过扎红头绳的音乐教员，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陈先生告假了”。

首到秋风卷起落叶铺满地面，她才明白，那个总在暮色里批改作业的身影，那个会在课间讲《三国演义》的声音，早就化作了老槐树上的蝉蜕，永远留在了蒙学馆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