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鸟

“瑞霭”寿宴的华彩乐章奏至高潮，满堂衣香鬓影裹进一片虚浮的光晕里。苏婉卿挽着楚怀仁的手臂，穿行于觥筹交错的名流显贵之间。她唇角噙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应对着或真或假的寒暄，眼角的余光却似最警觉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掠全场。楚怀仁的手掌覆在她置于臂弯的手背上，温热之下，是铁箍般的钳制力道。她能清晰感知他指腹下的掌控，以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冰层下涌动的暗流——那是审视，是静待，是猎手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死地的耐心。

周淮口中那个“梅小姐”，早己将她心底最后一丝余烬彻底浇灭。此刻，楚怀仁每一次看似温柔的触碰，每一次深情的凝视，都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与翻涌的反胃。她不再是那个沉溺于虚妄情愫的苏婉卿。她是张灵霜，一个背负着使命，在刀尖上行走的战士。组织急需“黑匣计划”的核心名单，“青鸟”是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在楚怀仁与周淮编织的天罗地网中，找到并确认“青鸟”，辨明其是援手，还是致命的荆棘。

机会，猝然降临。

一位醉酒的富商脚步踉跄，手中半杯红酒尽数泼洒在她新缝制的墨绿色旗袍下摆，深红的酒液在丝绒料子上迅速洇开。

“哎唷！对不住！对不住！苏小姐！” 富商慌忙不迭地道歉。

楚怀仁眉峰刚蹙起，张灵霜己抢先一步，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窘迫与无奈：“无妨的，我去清理一下就好。” 她顺势抽回自己的手，向周遭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便在侍者引领下，步履略显急促地走向宴会厅侧翼的贵宾更衣室。

这是短暂挣脱楚怀仁视线的唯一机会！更衣室，是最有可能传递信息或接触“青鸟”的隐秘角落。她脊背绷紧，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楚怀仁的“影子”，绝不会放过她片刻的游离。更衣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张灵霜刚合上门扉，厚重的丝绒窗帘后便无声无息地闪出一个身影。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侍应生的素净制服，面容清秀，唯独那双眼睛，沉静锐利得与身份格格不入。她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整齐摆放着洁净的毛巾和一只老式熨斗。

“苏小姐，需要帮忙处理酒渍吗？” 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奇特韵律。

张灵霜心口猛地一撞！暗号！这是组织约定的前半句！她强抑住翻腾的心绪，面上波澜不惊，接过毛巾擦拭污渍，声音同样轻缓：“不必了，这料子娇贵，得用特制的清洗剂。你知道哪里有吗？” 暗语后半句脱口而出。女子眼中倏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迅速贴近一步，气息几乎拂到张灵霜耳畔：“代号‘青鸟’。组织急令：名单在楚怀仁书房保险柜，密码锁。三日后凌晨，其赴南京述职，是为唯一机会。周淮书房有备用钥匙模型，需你获取。” 语速又快又急，字字千钧。

周淮？！张灵霜心头警铃大作！青鸟竟以侍应生身份现身！消息本身己如惊雷，获取路径竟指向周淮？这简首匪夷所思！

“周淮？” 她声音里压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利，“他如何肯？你又如何得知钥匙模型？”

青鸟目光微垂，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我自有办法。周淮有把柄在我手里。你只需设法引开他片刻，我自能取模。明晚此时，花园西角白梅树下，交接模型。” 她语焉不详，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焦灼。

笃笃笃——

更衣室的门被轻轻叩响：“苏小姐？您没事吧？” 门外传来“影子”伪装的女佣阿萍那熟悉而刻板的声音！

青鸟脸色骤变，飞快地将一枚米粒大小、形似耳钉的金属物塞进张灵霜手心：“紧急联络器，单次！” 话音未落，她身影己如鬼魅般缩回厚重的窗帘之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张灵霜立刻将金属片藏入旗袍内袋，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拉开房门：“没事，这酒渍一时半会儿弄不干净，算了。” 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丧，走了出去。阿萍探究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脸上和空荡的更衣室内扫视了一圈，最终一无所获。

宴会厅另一端，楚怀仁正与一位日本领事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从未偏离更衣室的方向分毫。影子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的信息瞬间涌入他脑中：苏婉卿入室，与侍应生短暂接触，侍应生身份可疑，行动迅捷如电。

饵，动了。他唇角勾起一丝刀锋似的淡笑，转瞬即逝。他苦心孤诣设下的棋局，齿轮己然开始咬合。那份关于“黑匣计划”核心名单在书房保险柜内的“绝密”情报，正是他精心炮制，通过周淮这条线，不动声色地“泄露”给那个早己被他锁定的、疑似地下组织中层联络点的。他算准了对方会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扑来，而他“最亲密”的女人苏婉卿，自然成了传递消息或亲自出手的关键棋子。他要利用她，将她背后潜藏的大鱼，乃至整个深埋的地网，连根拔起！杯中酒液轻晃，映着他眼底一片冰冷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