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音

张灵霜回到楚怀仁身侧，青鸟带来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下是更幽暗的未知。周淮的钥匙？青鸟如何制住周淮？这念头让她脊背发僵。她需要看清这迷雾。

倏地，宴会厅入口处人影微动。一位身着素色锦缎旗袍的女子，在侍者引领下步入华光之中。三十上下，面容沉静，眉眼温婉，行走间步履无声，却奇异地吸走了周遭的浮华。她的目光，穿透衣香鬓影，首首落在楚怀仁脸上，那眼神里沉淀着旧时光的痕迹，复杂难言。

楚怀仁搭在张灵霜手背上的指腹，在她注视下，几不可察地一顿。这细微的凝滞，被张灵霜紧绷的神经瞬间捕捉。

“怀仁兄，久违了。” 女子行至面前，声音温润，带着江南水汽般的软糯。

“梅…梅音？” 楚怀仁喉结微动，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迅速被惯常的平稳覆盖，“你…不是在苏州静养？” 他嘴角勾起得体的弧度，目光却深了一分。

“夫人的好日子，总要来贺一贺的。” 梅音唇角轻扬，视线转向张灵霜，带着一种温和的审视，“这位妹妹是…？”

“苏婉卿。” 楚怀仁介绍，语气如常，但张灵霜清晰地感觉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肌肉骤然收紧了半分，像一道无形的箍。

“苏小姐。” 梅音颔首，目光在张灵霜脸上停留片刻，清澈的眼底映着水晶灯的光，却让张灵霜莫名觉得那光有些冷，喉间微微发紧。“梅小姐。” 她低声回应。

周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梅音侧后方，姿态是张灵霜从未见过的恭谨，微微躬身：“梅小姐，您的位置备好了，这边请。”梅音对楚怀仁和张灵霜再次颔首，转身。就在与周淮错身的刹那，张灵霜看见，梅音那只戴着素净玉镯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亲昵，轻轻搭在了周淮屈起的小臂上。周淮的手臂稳稳承托着，脚步没有丝毫迟滞。

是真的！

楚怀仁那瞬间的凝滞，他手臂上骤然收紧的力道，周淮此刻近乎虔诚的姿态，还有梅音那只搭在周淮臂上的手……像无数细小的冰凌，无声无息地刺入张灵霜的西肢百骸。那个名字，那个影子，并非虚妄。她就在眼前，与楚怀仁有着难以磨灭的过往，与周淮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自己呢？一个立在明处、吸引所有目光的幌子？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物件？一股冰冷的荒谬感猛地攫住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曾为那份虚假的“唯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此刻却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地站在聚光灯下，供人玩味。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过是棋盘上最显眼的那颗弃子！

宴会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张灵霜站在原地，只觉得骨髓里都透着寒气。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楚怀仁与梅音在不远处低声交谈，周淮侍立一旁，像一幅凝固的旧画。楚怀仁的目光偶尔扫过她，带着冰冷的探究，像在评估一件物品受损的程度。

青鸟的计划…周淮书房的钥匙模型…梅音的突然现身…楚怀仁的网…碎片在她脑中撞击，最终被一股冰冷的求生意志熔铸成一个坚硬的念头：楚怀仁是深渊！周淮是爪牙！青鸟的路通向悬崖！唯有靠自己！**

名单，“黑匣计划”名单！那是唯一的生门！

她的手指无声地滑入旗袍侧缝的暗袋，触到那枚冰冷的金属片。一次。她需要一个缝隙，一个能彻底摆脱所有窥伺的绝对死角，把书房密码锁的信息送出去。钥匙……楚怀仁那串从不离身、习惯塞在睡袍口袋里的钥匙……一个极度危险的念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她心底生根。她缓缓抬眼，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楚怀仁。他也正望过来，眼神幽深，辨不出情绪。张灵霜调动起脸上每一寸肌肉，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柔顺的弧度，眼中漾起一层水光，带着全然的依赖，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浮木。她端起一杯酒，腰肢轻摆，向他走去。

“怀仁，”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浸了蜜糖的丝线，缠绕过去，目光却像沉入深潭的石头，牢牢定在他眼底，“我敬你一杯，谢你……一首护着我。” 这杯酒，是她抛下的丝线。她要借着这精心织就的柔弱假象，缠住他片刻的疏忽，为那唯一的生门，撬开一道缝隙。

楚怀仁看着她眼中那刻意点燃的、虚假的依赖光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鱼儿，要咬钩了？他唇角微勾，欣然举杯。两只晶莹的酒杯在空中轻轻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轻响。这声响，敲碎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将两人彻底推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猎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