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饵

梅花闻香时楚公馆为一位汪伪元老的夫人举办寿宴，名为“瑞霭”。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苏婉卿作为楚怀仁的女伴出席，一袭重新缝制妥帖的墨绿色改良旗袍，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的哀愁淡去，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她挽着楚怀仁的手臂，扮演着温婉的女主人，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视全场，寻找着“青鸟”的踪迹。

楚怀仁待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比以往更体贴，甚至更甚。他亲自为她布菜，低声询问她脚踝是否还疼。然而，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始终悬在张灵霜的心头。

宴会正酣时，名伶登台献唱。楚怀仁被几位要员缠住说话。张灵霜借口透气，悄然踱至连接后花园的玻璃回廊。月光水银般泻下，暂时隔绝了厅内的喧嚣。她正思索着如何寻机传递情报，一个身影从廊柱的阴影中悄然靠近。

是周淮，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谦恭又带着距离的微笑。

“苏小姐，夜风凉。” 他将香槟递给她。张灵霜警惕地看着他，没有接。

周淮也不在意，自顾自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仿佛不经意地低语：“主任最近，似乎心绪不佳。苏小姐多费心了。”

“周副官费心，怀仁他只是公务缠身。” 张灵霜谨慎回应。周淮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公务再忙，也忘不了关心故人。苏小姐可知，主任前几日还特意遣人，给苏州的‘梅小姐’送去上好的碧螺春和新到的绸缎？”

梅小姐？！

张灵霜的心脏猛地一坠，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从未听闻楚怀仁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女人！

“梅小姐…是？” 她极力稳住声线，指尖却早己冰凉。

周淮故作惊讶地瞥她一眼：“苏小姐竟不知？梅小姐是主任的旧识。在苏州静养多年，主任一首颇为挂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说来也巧，梅小姐最爱的，也是碧螺春。主任常说，她泡茶的手艺，无人能及。”

“轰”的一声！张灵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首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苏州的“梅小姐?旧识?无人能及的泡茶手艺！楚怀仁书房里那杯被她摔碎的碧螺春......他那些所谓的“只有你这里干净”的温存软语......原来，他并非只有她！他心底还藏着一个远在苏州、被他时时记挂、送去茶与绸缎的“梅小姐”！自己算什么？一个新鲜的玩物？一个用来麻痹对手的美丽诱饵？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可笑的替代品？

巨大的屈辱、冰冷的背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原来所谓的“唯一”，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她沉溺于角色扮演中生出的痴妄！楚怀仁的心，从来就不是她能独占的孤岛！那些让她灵魂撕裂的愧疚和挣扎，此刻想来，是如此可笑廉价！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有让那摇摇欲坠的平静当场碎裂。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僵硬的微笑：“是吗…那怀仁…真是念旧。”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淮探身道：“苏小姐没事吧？”张灵霜：“不妨事，厅里太闷，透透气就好。”“那就好，我先进去了。”周怀微微颔首 ，转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张灵霜独自站在冰冷的月光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回廊外，一株白梅开得正好，冷香幽幽。她看着那梅花，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梅小姐”，想像着楚怀仁对另一个女人可能展露的同样温柔......一股冰冷的决绝，如同这砭骨的寒夜之气，瞬间浸透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抬手，用力抹去眼角那一点点不争气的湿意。再抬眼时，眸中所有的脆弱、挣扎和痛苦都己敛起，只剩下冰刃般的点点寒芒。她挺首脊背，如同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带着一种近乎焚毁一切的凛然，转身重新走向那片金碧辉煌、杀机西伏的宴会厅。心中最后一丝对楚怀仁残留的温情，如同那被撕碎的旗袍，彻底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