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烟火灼痕

六年后的冬夜，室外屋檐下垂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冰凌挂。六岁的张灵霜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舌舔舐着黑黢黢的陶锅，映得她冻红的鼻尖发亮。里屋传来母亲与隔壁王婶的谈笑声，她下意识竖起耳朵。“要不是这讨债鬼，我何苦遭这罪？我跟这个妞就是命里相克。"张氏嗑着瓜子，声音像淬了冰，"生她那晚就该扔到后山喂狼，哪像我家老二，聪明懂事儿有眼力劲！”

"咔啦"一声，张灵霜手中的枯枝突然爆裂，滚烫的火星溅在她皴裂的手背上。钻心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慌忙将手背贴在结满冰花的窗棂上。寒意顺着皮肤渗进骨头，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酸涩。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起今早学堂先生教的《蓼莪》，小声念着"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眼泪啪嗒掉进灶灰里，瞬间没了痕迹。

记忆中没有多少和母亲亲近的景象，冷冷的冬天母亲也从不会暖热被窝再让她钻进去，挨着母亲找温暖也不行，因为腿上的皮肤刺刺的，母亲嫌拉的慌，更何况张灵霜总是手脚冰冷。有了弟弟后更是早早自己一张床，每天看着母亲和弟弟亲亲热热，发现母亲张罗照料竟也十分心细，只是从未对她。好像记忆中的冬夜，张灵霜总是蜷缩着身子在冷冷的被桶儿里首到天亮，才感到被桶儿里有一片地方是温暖的，而身体疲乏僵硬。

温柔对她而言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母亲为她洗头时的不耐烦，摁着她的头在盆里用劲抓，讨厌她的长头发，后来还长了虱子，被首接剪了懒蛋头。

她很早就学会做饭，不是因为喜欢和懂事，只是不能当“闲人”，母亲总看她不顺眼，所有不顺的气都撒在她身上。逼着学包饺子、学烙饼、学做粥……那小擀杖和翻饼用的铁条子敲在手上的疼是钻心的痛，怎么会忘呢？！她的手脚在冬天永远是红肿溃烂的，首到春天过了大半才脱皮好起来，可第二年又是如此，冬天真的好冷啊，洗碗时手放进去是刺骨的。

老祖母的咳嗽声从上房传来。打断张灵霜的思绪，她默默拭了拭脸，从陶锅里舀出两碗小米粥，小心地拿着碟子盛出炒好的白菜粉条，撇开一些花椒——奶奶不喜欢它夹杂在菜里。然后放进托盘，踮着脚掀开上房厚厚的棉布门帘子，就看见老人正在榻上做一件水红色的绢衣棉袄。奶奶原是富户人家大小姐，读书写字女红做饭在张灵霜眼中都是极好的。只是爷爷奶奶和他们并不亲近，对伯父家孩子们更好一些，母亲讲是重男轻女。

"阿霜来啦。"“奶奶，给您和爷爷送我做的饭”，张灵霜把托盘放在八仙桌上，祖母移步坐在桌子右侧，爷爷从里屋出来坐在左侧。奶奶端起粥碗“ 乖囡，等开春，祖母教你绣荷包。”

等爷爷奶奶用完餐，张灵霜坐在床边，看祖母手指捏着银针上下翻飞。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老人黑白参差的发丝上镀了层霜。她突然想起去年祖母生辰，祖母自己在锅上蒸软糯香甜的糕点，当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