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声的较量

这是那天早上在云锦阁，她弯腰捡文明棍时，指尖在杖头鹰形装饰上多停留那半秒的成果！当时她就感觉到杖头装饰边缘异常锋利，原来是故意设计的暗刃！她借着递还文明棍的动作，用暗刃极其隐蔽地划破了离她最近那个跟班的袖口！这原本只是她下意识留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记”，一个证明对方身份的微小证据，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后手。没想到，竟在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即，她的目光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她的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向上弯了一下。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表情变化，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精准地劈在了刀疤脸的神经上！

他捕捉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张灵霜那个眼神和那一闪而逝的嘲讽！她看到了什么？她在嘲讽什么？！刀疤脸猛地扭头，顺着张灵霜刚才目光的方向看去——清晰地看到自己手下袖口的那道异常规整的切口！

瞬间，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刀疤脸的脊椎！

这种切口的特征……太特殊了！他猛地想起云锦阁里，张灵霜递还那根鹰头文明棍时，她的指尖，似乎……似乎曾在那杖头鹰喙下方，一道不易察觉的、打磨得异常锐利的金属棱线上极其短暂地停留过！当时他只当是女人怕被装饰划伤的小心。

是那个鹰喙！那处暗藏的锐棱，正是他亲手设计打磨的微型暗刃！只有他自己和几个核心手下知道它的存在和用途！它造成的切口，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平滑笔首！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她看到了！她不仅看到了袖口的破口，她一个顶尖裁缝，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破口，而是某种特制利刃造成的独特损伤！而她前两天刚刚接触过、并且明显留意到了鹰杖上那个锐利的棱角！这两点在她脑中会形成什么联想？！

刀疤脸的大脑飞速运转，恐惧如毒藤般缠绕上来：她刘太太熟识的很！ 如果她跑去对刘太太哭诉：“太太，这几天老被一群人骚扰，领头那个拿的文明棍鹰头上有个地方设计很独特，好巧不巧，他手下袖子被扫过后划出来的口子，长度不过寸许、边缘平滑，那种切口太干净太利落，应该是特制的薄刃……他们到底什么人啊？是不是想害我？”这足以成为一颗引爆他上司怒火的炸弹！刘太太只需把这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她的司令丈夫，或者更高层……司令部的人只要稍加调查，甚至只是找机会看一眼那个袖口切口和鹰杖的棱角，他精心设计的暗刃手法和他小组的身份标识就彻底暴露了！……军统在香港的活动虽然半公开，但如此粗暴地骚扰一个“清白”裁缝，还牵扯到司令部高官的家眷，这绝对是捅破天的大篓子！他的上司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扔出去当替罪羊！上司为了平息高官家眷的怒火和撇清关系，绝对会把他当作“擅自行动、暴露机密”的替罪羊！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不甘和愤怒！刀疤脸猛地转回头，再看张灵霜时，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猎物，而是在看一个危险对手！他甚至从张灵霜那依旧泪眼婆娑、却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声的警告：“适可而止，不要再骚扰我！否则，我只需要把我看到的如实告诉能让你上司害怕的人，就够你喝一壶了！ 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好…好…好！” 刀疤脸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那道疤痕剧烈地跳动。“张灵霜…张小姐…你…你好得很！“

正在这时一阵汽车的刹车声响起，李太太的声音响起：”张小姐，买完没？我们快回去修复旗袍，我的胸针啊也拿到了，你快上车看看跟旗袍搭配怎么样？“

刀疤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猛地一挥手，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走！”

他像逃避瘟疫一样，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甚至没再看张灵霜一眼。黑色道奇如同丧家之犬，引擎发出一阵难听的咆哮，仓皇地倒出巷口，汇入车流，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首到那黑色的车影彻底消失，巷子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小贩们小声议论着，目光复杂地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惊魂未定的张灵霜。阳光洒在她灰蓝色的旗袍上，给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边，也照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如释重负。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老城隍庙特有的、混杂着油香和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她弯腰捡起刚才在“悲愤”中掉落在脚边的油纸伞。伞面光滑，桐油的气息清新而坚韧。她挎好提篮握紧伞柄，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普通女子，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慢慢走向李太太的车子，走出了这条充满惊心动魄的后巷。

她知道，刀疤脸不会轻易罢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根除。云锦阁，她不能长居。她需要消失一段时间，等待组织的下一步指示。情报应该己经通过“伞翁”的渠道安全送出，油麻地的药品危机或许正在解除。想到那些可能因此得救的生命，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她冰冷疲惫的心底悄然划过。

傍晚她看着晚报上不起眼的角落，一则寻物启事映入眼帘：“遗失祖传金顶针一枚，上有并蒂莲纹，有好心人捡到或知晓其下落，请与本人联系，定重金酬谢。联系人：香港半岛酒店王经理。”

并蒂莲——组织确认情报安全送达、要求她暂时蛰伏的暗号！

她付过钱将报纸卷好，抬头看向远处迷离的灯火，裹紧披肩，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个属于市井裁缝的、温顺而略带疲惫的神情；迈开脚步坚定地、无声地融入了这繁华而危险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