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针尖对麦芒

刀疤脸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探出车窗，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堵死了张灵霜所有的退路。他眼中的怀疑如同钩子，牢牢锁住她，那句“修伞”的询问，更是精准地戳在她刚刚完成交接、尚未平复的心弦上。

张灵霜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怎么会精准地堵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外围，像一条耐心的毒蛇，等着猎物自己游回洞口？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任务完成的短暂轻松。但奇异的是，这一次，恐惧并未主宰她。相反，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她心底升腾。情报己送出，她再无后顾之忧。此刻，她的战场就是这狭窄的巷口；她的武器，只有这张嘴和这身浸透了市井烟火气的“裁缝”皮囊。

电光火石间，她脸上那副温顺惶恐的面具再次严丝合缝地戴好，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她挎着提篮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普通女人被权势人物当街堵截的惊惧和无助。

“长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咱们真的是好巧?” 她微微侧身，似乎想避开轿车带来的压迫感，目光“慌乱”地扫过巷子里稀稀拉拉的行人，仿佛在寻求一丝渺茫的庇护。

“巧？” 刀疤脸推开车门，高大的身躯裹挟着戾气踏出，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一步步逼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张小姐，从‘大世界’惊魂未定地出来，不回家压惊，倒有闲情逸致绕到老城隍庙来修一把破伞？你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吧？” 他的目光像蛇信子一样，在她脸上、提篮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心虚的裂痕。

“长官您说笑了…” 张灵霜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眼圈迅速泛红，她微微低下头，仿佛承受不住对方的威压，手指却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习惯，着提篮里那把刚修好的油纸伞光滑的伞柄，“伞…伞是给警备司令部刘太太准备的。她上个月订的，指明要用徐老伯这儿的古法桐油刷过伞面才够味儿，说是怀念小时候的味儿。这不，今天刚好得空送过去，发现伞骨有点小毛病，就顺道让徐老伯紧一紧…您要是不信，我…我这就带您去刘太太府上对质？或者…问问徐老伯也行…” 她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刀疤脸，眼神里充满了被反复刁难的委屈和一丝豁出去的倔强。

她想：刀疤脸再横，也绝不敢轻易去司令部高官家对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敢因此得罪那些太太圈。

果然，“警备司令部刘太太”几个字像无形的针，刺得刀疤脸眼皮一跳。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张灵霜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但那双蓄满泪水、写满委屈和一丝被逼急的愤怒的眼睛，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哼！少拿刘太太压人！” 刀疤脸强压下心头的忌惮，色厉内荏地喝道，“我问你，那个在‘大世界’撞碎镜子的男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我…我真的不认识他啊长官！” 张灵霜的眼泪适时地滑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也配合着恐惧微微发抖，“当时…当时您带着人冲进来，黑洞洞的枪指着，我魂都吓飞了！那镜子突然就碎了！玻璃渣子乱飞！那个人…那个人尖叫着就往外跑，好像…好像是被吓疯了一样！他撞到我，我都差点摔倒！我…我哪知道他是谁啊？” 她将“渔火”同志的行为完全归咎于枪口下的极度恐惧和混乱中的意外碰撞，合情合理，且将混乱的源头巧妙地引回到了刀疤脸自己身上——是你们持枪闯入吓坏了人！

刀疤脸被噎了一下。当时场面确实混乱不堪，玻璃破碎声震耳欲聋，一个普通游客被吓疯跑掉，逻辑上完全说得通。他找不到反驳的点，只能继续蛮横地质问：“那东西呢？！那个拿气球的人身上没有！你身上也没有！情报飞了？！”张灵霜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被彻底激怒的神情，那委屈和恐惧仿佛被点燃，化作了压抑不住的悲愤：“东西？！什么‘东西’？！长官！您到底在找什么啊？！从早上到下午，您带着人闯进我的铺子，当街拦我、搜我、翻我的篮子，现在又把我堵在这巷子里！我不过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小裁缝！我篮子里除了针头线脑、布料样子、还有这把刘太太的伞，还能有什么‘东西’？！您说我常去夜校，我拿出了王校长的账单！您问我待了三个小时，我解释了是给太太们量尺寸！您说我唱戏，我…我连戏台子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控诉，眼泪却流得更凶，“您口口声声说我有‘东西’，可您翻来覆去搜了又搜，找到什么了？！您找不到‘东西’，就三番两次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长官，您…您是不是看我一个孤身女人在这香港无依无靠，好欺负啊？！”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他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确实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所有的行动都基于怀疑和首觉。张灵霜此刻的爆发，在逻辑和情理上完全站住了脚，甚至将他置于了仗势欺人的不义之地！他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畏惧，而是掺杂了同情和隐隐的谴责！

“你…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刀疤脸恼羞成怒，声音都有些变调，他猛地一指张灵霜的提篮，“那把伞！我要检查那把伞！”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伞？” 张灵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悲愤中带着一丝荒谬的冷笑，“这是刘太太的伞！您要查？好！查吧！” 她猛地从提篮里抽出那把油纸伞，动作带着决绝，甚至主动递向刀疤脸，“您尽管拆！尽管撕！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您说的‘东西’！不过长官，我可提醒您，这伞是刘太太点名要的，徐老伯刚修好，桐油还没干透！您要是弄坏了，或者耽误了我送伞的时间，刘太太怪罪下来…我一个裁缝担待不起，只能实话实说，是您…一位脸上有刀疤的长官，硬要拆了她的心爱之物！” 她最后一句话更是刻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报出了刀疤脸的特征！

刀疤脸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伞柄只有几寸，却如同隔着一道烧红的烙铁！拆？他不敢！刘司令的太太，那是连他顶头上司都要巴结的人物！为了一个毫无证据的怀疑去拆人家的伞？疯了不成？不拆？众目睽睽之下，他这脸往哪搁？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自己织的蛛网里的虫子，被张灵霜用言语的丝线捆得动弹不得！

空气凝固了。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张灵霜压抑的啜泣声和刀疤脸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死死盯着张灵霜，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女人，太棘手了！像一块滚刀肉，滑不留手，言语如刀，偏偏还总能扯上他惹不起的靠山！

就在这时，张灵霜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刀疤脸身后跟着的小弟……那人制服袖口处有破损，张灵霜的目光在那个破口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不是寻常剐蹭或磨损形成的毛边，而是一条异常平滑、笔首得近乎刻意的切割线！长度不过寸许，边缘锐利得如同被最锋利的裁布刀瞬间划过。作为一个与布料、针线、各种工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资深裁缝，她对织物上的损伤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这种切口，绝非意外造成——它太干净、太利落了，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薄刃所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