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涟漪

深秋的圣玛利亚女校飘着桂花香，张灵霜缩在教室后排，用阿珍送她的钢笔在本子上抄写英文单词。前排突然传来窃笑，丽姿举着镶金边的钢笔，笔尖悬在她书包上方："这么用功啊，都用上钢笔本子了？"一个纸团突然从斜前方飞来，准确落在张灵霜膝头。展开皱巴巴的香烟纸，隽秀的字迹跃入眼帘："别理她们，你的笔记比任何笔记本都珍贵。"落款是陌生的名字——许明远。她抬头，正撞见靠窗座位上那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生，他冲她眨了眨眼。从那天起，课桌里总会莫名出现惊喜。有时是半块裹着油纸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有时是夹着枫叶书签的《泰戈尔诗集》，扉页用钢笔写着批注。最特别的是某个清晨，张灵霜翻开自制笔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旧报纸，边角用红笔写着："你和诗里的追光者一样勇敢。"

国文课上，张灵霜专注地在烟盒纸上抄写《木兰辞》。寒意顺着指尖蔓延时，一团温热突然贴上掌心。她惊愕地发现，许明远不知何时从前面座位弯下腰，悄悄将暖手炉塞进她冻得发红的手里。他的袖口扫过她手背，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当心生冻疮。"

夜校的煤油灯昏黄摇曳，张灵霜低头做代数题，咬着铅笔头发愁。许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换个思路试试。"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带着体温的钢笔在纸上滑动，画出漂亮的抛物线。张灵霜的心跳快得惊人，分不清是因为难题解开的喜悦，还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少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张灵霜抱着作业本在走廊踌躇。没带伞的她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幕，一件藏青色外套突然罩在头顶。许明远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伞骨轻轻抵住她肩头："一起吧，我顺路。"

雨丝敲打着伞面，许明远与张灵霜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拉长两人的影子，偶尔交叠。张灵霜裹紧破旧的围巾，细碎的雨声里，听见许明远清朗的声音：“我给你念首徐志摩的诗吧。”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

他念得极慢，每个字都裹着温柔的尾音，像在吟诵一封写给春天的情书。张灵霜仰起脸，路灯的光晕映着她微红的脸颊，轻声问：“他在找什么方向呢？”许明远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比路灯更炽热：“他在找心爱的人啊。雪花认清方向，就为了沾住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最后溶入她的心里。”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张灵霜垂落的发丝，像是怕惊扰了这场雪。张灵霜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低下头，躲开他滚烫的视线：“那找到了吗？” 许明远却笑了，笑声混着雨雾，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找到，但重要的是，他曾那么热烈地追寻过。”两人继续前行，许明远的声音在雨中回荡：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

张灵霜悄悄攥紧衣角，恍惚间，自己也成了那朵雪花，正朝着光的方向，不顾一切地飞扬 。

某个月圆之夜，许明远约她去操场。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支崭新的钢笔："送你的。"张灵霜正要推辞，他却轻轻按住她的手："收下吧，就当是...我们友谊的见证。"晚风卷起她的碎发，许明远伸手替她别到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暧昧如藤蔓悄然生长，缠绕在每一个对视的瞬间、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里。张灵霜知道，自己早己在这温柔的攻势中沦陷，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