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走

潮湿的晨光像浸透血水的纱布，缓慢地铺展在满是狼藉的码头。张灵霜蜷缩在废弃渔棚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铜纽扣——那是陈叙白临别时塞给她的，齿轮纹路里还沾着少年的血。每一道凸起的金属棱都刺痛着她的皮肤，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腥风血雨。远处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箱，烟土被江水泡得发胀，随波逐流间，她恍惚看见父亲张守山落水时翻涌的漩涡，转眼又被巡逻船激起的浪花搅碎，连同那些曾经温言细语的记忆，一同沉入浑浊的江底。

而苏曼青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的货箱旁，她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浸在血泊里，珍珠胸针歪斜地别在领口，腕间的假翡翠镯子裂成两半。这个曾让父亲痴迷的女人，此刻睁大双眼，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还凝固着未及褪去的惊恐。张灵霜望着那具尸体，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生命如此脆弱，那些张扬的美丽与算计，终究都抵不过一颗冰冷的子弹。

祠堂里的香灰还未散尽，周世昌的红木手杖己重重杵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张守山卷走的不仅是货款。"商会会长转动翡翠扳指，镜片后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墙角瑟瑟发抖的张灵霜，"他偷走了能让整个码头瘫痪的账本。"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剜进张灵霜的心脏。她想起父亲长衫俊雅手持铜烟杆的模样，想起他教苏曼青写字时温柔的眼神，此刻却发现那些温情脉脉的表象下，竟是这样的鲜血淋漓。

周世昌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给你三天时间，找不到账本，就把你沉进黄浦江。"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将张灵霜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她被扔出祠堂时，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眼前金星首冒。但比起身体的疼痛，内心的绝望更让她窒息。家里己没有可依靠的亲人，爷爷奶奶带着小弟早随姑伯去了南洋。

深夜，张灵霜在翻倒的衣柜里找到父亲遗留的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账本上，每一笔货款都与烟土走私数额对应，揭露着父亲堕落的真相。而在夹层深处，她摸到两张船票——目的地是香港，日期正是今夜子时。

江风裹着咸腥扑在脸上，张灵霜搀扶着母亲抱紧包袱站在甲板边缘。远处码头的灯火渐次熄灭，像极了父亲永远说不完的谎言。汽笛长鸣时，她望着墨色江面，恍惚看见陈叙白在雾中回头，藏青长衫被风鼓起，宛如振翅欲飞的蝶。

随着船只缓缓离岸，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未知的黑暗，明天会怎样？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依靠，在命运的漩涡中无力挣扎。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江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