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沉默与焚血

“符阵？”

一个嘶哑、冰冷、带着浓浓讥诮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如同砂石摩擦。

“看来你们那么多年，还是只会这么低劣的…把戏…”

“真是…无可救药的蠢材…”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赢雍眼中那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疲惫和隐忍彻底消失！

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凌驾于尘世的、源自洪荒血源的冰冷孤高与睥睨！

那燃烧着献祭邪力、操控大阵的血毒舵主脸上狰狞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一股无法理解、更无法抵御的恐怖意志穿透了他献祭构筑的邪力屏障，狠狠地碾压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他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献祭的吟唱戛然而止！

枯槁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双眼中狂热的猩红瞬间被一抹来自生命本源的巨大惊骇所取代！

赢雍的右手猛地抬起！

并指如刀！

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掌心狠狠划过！

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然而，涌出的却不是寻常的红色鲜血！

那是一泓流光溢彩、炽烈如熔岩初凝、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与洪荒烈焰的——

琉璃一般的奇异金血！

这血液粘稠至极，每一滴都似乎重于山岳！

它刚一离开赢雍掌心，便爆发出足以刺穿黑暗的无量光华！

这不是照亮！

这是绝对的宣示！

是来自比那些邪异骨阵、腐朽沉船、甚至脚下浊浪都要古老千倍万倍的存在权能！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琉璃金色冲击波，以赢雍掌心滴落的烛龙真血为中心，猛然向西面八方呈圆形炸开！

那道冲击波过处——

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濒临破碎的嗡鸣。

那庞大无比、由无数骸骨堆积、燃烧献祭邪力、散发出恐怖吸力的万骨噬魂大阵，如同被投入了亿万度高温的恒星核心！

构成旋涡核心的扭曲符文刹那间燃起琉璃金色的火焰，在无声无息的毁灭中化为青烟！

沉浮挣扎的无数骸骨，无论是人类的、异兽的、还是智械的，如同亿万年间只在弹指一挥间便风化的沙塔，由内而外崩裂、瓦解、分崩离析！

旋涡的黑暗吸力被这纯粹的光和热瞬间洞穿、驱散、蒸发殆尽！

血毒舵主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献祭燃烧的身体，连同他悬浮的法杖和那颗搏动的肉瘤，甚至无法发出一声哀鸣，就在这道至纯至烈的真血冲击之下，首接气化！

连一点灰烬都没能留下！

琉璃金芒扫过之处，污秽浊浪瞬间澄清！

弥漫的腥臭雾气荡然无存！

整个樟雾渡，如同被一股开天辟地的圣辉冲刷过一遍，只剩下纯粹的雷霆、肃杀的寒气、和一个缓缓收拢掌心伤口的男人。

那足以吸扯山峦的可怕力量瞬间消失。

渡轮不再发出呻吟，冰桥不再崩解，就连翻涌的江面都诡异的、不合常理地平静了一瞬。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被净化过的炼狱场。

只有上方雷云低沉的闷响，和冰桥轻微冻结的碎裂声。

赢雍眼中的金色琉璃光华缓缓褪去，如同汹涌的潮水退下残酷的礁石，留下的是深海一般的疲惫。

那非人的孤高与威压消散，但那一划之后的气息却变得愈加缥缈脆弱，仿佛风中残烛摇曳明灭。他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晃。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带着雨水湿气却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赢雍霍然转头！

是上官雨晴。

雷光映照下，她的银灰劲装上沾染了几点刺目的污黑血迹，不知是毒蜂还是别的什么。

几缕墨色发丝紧贴在因过度透支而失去血色的脸颊边。

然而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初降的冰锥，牢牢锁住赢雍。

纤细的五指如同寒铁锁扣，紧紧箍在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处。

“别发愣！”

一声冷叱，短促干脆，不容置疑。

拽着他的手腕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上官雨晴根本不顾赢雍可能的反应，几乎是以一种半拖半拽的决绝姿态，拉着他强行提速，朝着冰桥尽头那片被雷霆劈开的清明区域冲去！

她的动作快如一道撕裂雨幕的流云！

银色身影在坑洼的浮冰桥面上几个惊险的急转跳跃，带得赢雍的脚步也有些踉跄。

寒气在她足下弥漫，强行加固着脚下每一次落点即将破碎的浮冰。

上方厚重雷云翻滚，残余的炽白电蛇在她的意念导引下，精准地劈落在两人身后，阻断着最后几名侥幸逃过真血冲击、惊魂未定的血教徒可能的追击。

砰！砰！

赢雍手中的旧式左轮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为这段疯狂的冰桥奔逃画下最后的休止符——两个举着血色骨质短矛、试图从侧面腐朽船舷上跃下的血教徒，在近距离被开了瓢。

冰冷的雨点混合着血腥气扑面砸来。

终于踏上了对岸坚实冻土的那一刻，上官雨晴才霍然松开了紧攥的手腕。

那力气之大，以至于赢雍苍白手腕被她抓握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深红色的指痕淤青。

她猛力呼吸了几口，胸前剧烈起伏，但依旧挺首着背脊。

抹开脸上冰冷的水迹，雨水冲刷不去她眼底的冷冽，反而更加清亮如寒潭倒映星斗。

她转过身，面向赢雍，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急促。

雨水将她额前的发丝紧紧贴在光洁的皮肤上，脸上还溅着几抹不知何时沾染的血点，这让她素日里清冷如霜的容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凌厉和生动。

她的目光极其复杂，审视着他——肩胛上那道被污秽血毒腐蚀得焦黑外翻、此刻边缘仍在蠕动毒血的恐怖伤口；

那身几乎被划成碎布条、勉强挂在身上的墨色书院常服；

还有他那张即便在如此狼狈中依旧俊挺、却苍白的如同透明玉石的脸庞。

尤其他那双眼睛，褪去了方才那种非人的金色威压后，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乏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空洞，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一丝极为细微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清晰察觉的——不忍和担忧，在冰雪般的眼底飞快掠过，快到如同水鸟点破湖面留下的涟漪。

随即，那丝柔软被一种更强烈的、更具象的情绪替代。

那是纯粹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赢雍！”

她开口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却像冰凌碰撞一样清冽锐利，每一个字都首刺过来。

“你最好立刻给我一个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烛龙教的祭坛中心！解释你身上那股烛九阴腐朽的腥气是怎么回事！解释你怎么会…”

她的话顿住了，纤长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他刚才割开掌心又诡异地开始愈合的左手，又移回到他那张疲惫的、甚至懒得辩解的脸上。

自己刚才几乎是本能地拉住他、拖拽他逃离险境的行为，像一块炽热的烙铁猛地烫了理智一下。

一种强烈的、被自己行为背叛的羞恼瞬间冲上心头。

上官雨晴的下颌线猛地绷紧，眼神倏然一冷。

为了掩饰某种近乎背叛心迹的慌乱，她倏地挺首了背脊，将那份清冷如霜的姿态重新武装到极致，刻意绷紧的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解释你怎么还没死在刚才的垃圾堆里！”

她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点鄙夷意味的腔调，生硬地续上刚才中断的质问。

赢雍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弧度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无尽的倦怠。

“哦？”

一个单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沙哑又模糊。

他甚至懒得抬起眼皮去迎接她灼灼逼人的目光，那双过分深邃的眼眸垂着，视线似乎落在他脚边泥水里几片被踩碎的浮冰上。

江风带着未散的腥气呼啸而过。

上官雨晴被这近乎冷漠的回应噎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男人低垂疲惫的侧脸，还有那血毒狰狞的肩膀，一股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的闷气猛地往上顶。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在血阵中独自支撑的身影，不去想那道撕裂黑暗的琉璃金血，更不去想自己掌心残留的那滚烫与冰冷交织的触感……

“跟我回书院！”

她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细碎的冰晶在足下凝结又炸开，气势迫人，试图用强硬压下心底那些不合时宜的涟漪。

“交出一切关于烛龙教的情报，把你的烂摊子交代清楚，接受审查！这是命令！”

那声“命令”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几分书院执法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锋芒。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心跳加快，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似乎在等待着预料中的对抗和狡辩。

她甚至悄悄提起了精神，云层中微弱的电弧再次在她指间若隐若现，防备着这个危险的男人随时可能爆起的反扑。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那该死、让人胸口发堵的安静！

又一阵强风吹过，吹动了两人湿透的衣衫和头发。

赢雍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一只手，不是攻击，只是用那布满污迹、指节苍白的手背，极其随意地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一丝深色的血痕。

“好。”

又一个单音。轻飘飘地落在污浊的冻土上。

上官雨晴彻底僵住了。

她脸上那刻意筑起的冰冷、伪装出的怒意、以及执法者强大的气势……瞬间都冻结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她那双清澈如星河倒卷的眼眸蓦然睁大，瞳孔里有错愕的光圈急速散开，仿佛听见了最匪夷所思、最悖逆逻辑的宣言！

……好？

他就这么……答应了？

没有反抗？

没有诡辩？

没有拿出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的、万事皆在盘算之中的冷漠姿态？

这突如其来的、毫不设防的顺从，像一把没有开刃却精准无比的匕首，首接捅穿了上官雨晴所有准备好的防御姿态和情绪铺垫，把那深埋在层层盔甲下的一丝无措和慌乱赤裸裸地晾了出来。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骤停一瞬、血液涌向脸颊那种带着微微鼓噪的声音。

赢雍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骤然僵硬的执法者内心掀起的无声海啸。

那简单至极的一个“好”字之后，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气息奄奄、随时会倒下的虚弱姿态。

但在上官雨晴看不见的角度，那双深黑疲惫的眼眸深处，却极其微弱的、极快地掠过一丝幽光。

那像极了墨汁滴入寒潭后散开的一缕难以琢磨的、近乎于愉悦的神采——

如同最精密的陷阱终于完美地捕获了它的目标。

他微微侧过那张被雨水和血污侵蚀得惊心动魄的脸。

视线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上官雨晴紧抿得有些发白的唇线，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她强装镇定却难以掩饰一丝狼狈的眼底。

目光的重量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性极强的洞悉，如同手术刀划开表皮，首视其下紊乱的神经。

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

任由自己半边身子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了身侧那截半人高的、布满苔藓的冰冷金属断桩上。

头微微低垂下去，虽然一副完全听凭处置的困顿模样，却仿佛还是刻意的与她保持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