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虾？？？？

被老爹林正清几乎是架着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府后，林溪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紫宸殿上首面帝王的威压、靖王那羞愤冰冷的眼神、还有祠堂那场惊魂未定……种种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虚弱。

刚被扶进清竹苑，他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溪儿！”林正清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儿子，入手只觉得他身体滚烫得吓人！

“快！传府医！快！”林正清的声音都变了调，焦急地朝外面吼着。

林溪被安置在床上，只觉得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冷一阵热一阵地交替侵袭。府医匆匆赶来，诊脉、开方、施针，忙活了半天，最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忧心如焚的林正清道：“相爷，公子这是惊惧过度，又受了风寒，邪气入体，引发了高热。好在根基尚可，按时服药，悉心静养，应无大碍。只是这惊吓过度，心神受损，需得好好安抚，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林正清看着床上烧得脸颊通红、眉头紧锁、嘴里还无意识发出难受哼唧的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涌起深深的自责和后怕。他挥挥手让府医下去煎药，自己坐在床边，握着林溪滚烫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药很快熬好了，被丫鬟小心翼翼地喂下去。苦涩的汤药似乎唤回了一点林溪的神智，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床边老爹担忧的脸，嘴唇动了动，声音又轻又哑：“爹……我……我是不是……闯大祸了……连累你了……”

“没有，溪儿，没有闯祸。”林正清连忙温声安慰，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你只是病了，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林溪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一片混沌，各种画面碎片般地闪现：皇帝那冰冷的笑，靖王羞愤通红的耳朵，祠堂门外那凄厉的猫叫，还有……男神在紫宸殿上冷硬打断皇帝问话的身影……“爹……”林溪烧得脑子昏沉，只觉得浑身无力，心里又委屈又后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我害怕……那个地方……好可怕……那个人……也好可怕……”他没有明指，但林正清知道他说的是皇帝和皇宫。

林正清心疼得厉害，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不怕，溪儿，都过去了。回家了，爹在这儿守着你，没人能伤害你。”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像哄幼童入睡般低语，“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林溪闭了闭眼，巨大的疲惫和药力作用下，意识又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不是皇帝，也不是祠堂的惊魂，而是那个玄色的、冰冷的身影：【男神……他生气的样子……耳朵好红……像……像熟透的虾子……】这个带着点傻气和残留花痴的念头闪过，他嘴角似乎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沉沉睡去，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

林正清看着儿子终于安稳睡去，长长舒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他并不知道儿子昏睡前那点小小的“胡思乱想”，只当他是病中脆弱。他守在床边，望着儿子烧红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靖王的反常，皇帝的猜忌，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丞相府的上空。

清竹苑外，一丛茂密的修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竹影婆娑。一个身形几乎完全融入阴影的人，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呼吸放得极轻极缓，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他是皇帝安插在丞相府最深处的暗桩之一，代号“影七”。此刻，他正透过一扇半开透气的高窗缝隙，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他的任务，是监视病中的林溪，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尤其是任何可能提及“画”或靖王的话语。

然而，室内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林溪偶尔难受的呻吟、以及林正清低柔的安抚声。林溪烧得昏昏沉沉，除了喊冷喊热和模糊的害怕，并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清晰的话语。

影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在这里潜伏了快一个时辰，除了林溪的病弱和丞相的忧心，一无所获。那张引发靖王失态、让陛下如此关注的“画”，林溪只字未提。他甚至没有在清醒状态下说过任何关于靖王的话。

难道……那张画真的只是少年无知的荒唐涂鸦？靖王的反应，只是纯粹的愤怒和厌恶？影七心中快速分析着。但陛下显然不这么认为。

就在这时，林溪在昏睡中似乎梦呓了一句什么，声音极低极模糊。影七立刻竖起耳朵，集中全部精神去捕捉。

“……虾……红……” 几个破碎的音节飘出。

影七：“？？？”

红虾？什么意思？是梦见了吃的？还是某种暗语？

没等他想明白，林溪翻了个身，又陷入了更沉的睡眠，再无声响。

影七耐着性子又守了小半个时辰，确认再也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壁，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他将如实上报：林溪病重，呓语模糊，未提及“画”及靖王，仅有一句疑似关于食物的梦呓“红虾”。

靖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萧凛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北境狄戎部族近期异常调动的密报。他的目光落在文字上，看似专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个个冰冷的字符，似乎难以完全占据他的心神。

距离京畿大营回来己经过去两个时辰。军营的铁血肃杀暂时压制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但一回到这寂静的书房，某种无形的、细微的烦躁感又悄然滋生。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密报上关于阿史那隼亲信部落骑兵动向的分析。然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的动作，却泄露了一丝心绪不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萧凛的声音依旧冰冷。

韩铮推门而入，躬身行礼：“王爷，相府那边……有新的消息。”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林小公子……回府后高热不退，病势汹汹，府医诊治后，确认是惊惧过度兼染风寒，如今高热稍退，但仍昏睡不醒。丞相……亲自守了一夜。”

萧凛握着密报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高热不退？昏睡不醒？那小东西……竟虚弱至此？

【……没出息！】他在心底冷哼，【蠢货！】他再次在心底低斥，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不该存在的关注。【不过是只胆小怕事的鹌鹑，病死活该！】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依旧落在密报上，仿佛韩铮汇报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韩铮屏息等待着，心里首打鼓。王爷这反应……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过了片刻，萧凛才抬起眼皮，冰冷的视线扫过韩铮，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下去吧。”

“是。”韩铮不敢多问，躬身退下。心里却更加疑惑：王爷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有点反常？按王爷以往的性子，对这种“蠢货”的死活，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

萧凛的目光重新落回密报上，但那些关于狄戎骑兵的文字，却仿佛失去了焦距。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纸张边缘。

昏睡不醒……

惊惧过度……

那小东西，在紫宸殿上吓得发抖的样子，那双盛满惊惶无助的圆眸，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还有他之前那些吵嚷的、不知死活的心声：【男神救命！】【呜呜呜……他是不是觉得我画得特别丑？】

【……烦！】萧凛猛地将密报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夜晚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草木的微涩气息，试图吹散心头的烦闷。

他需要清醒。需要彻底摆脱那个脆弱、聒噪、又总是能莫名搅乱他心神的小鹌鹑的影子。

他绝不会承认，在听到“昏睡不醒”西个字时，心湖深处，曾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波动。

那绝不是关心。

只是……被噪音源突然中断带来的……短暂不适罢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从未发生。他转身，大步走向书案一侧悬挂的疆域图，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北境那片辽阔而充满杀机的土地上。

唯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比平时更深邃几分的眸色，无声地诉说着冰封之下，那无人能察的、极其微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