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现在会干什么？

紫宸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皇帝萧启那句看似随意、实则诛心的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暗涌。

林正清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官袍己然湿透。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林溪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几乎要支撑不住在地。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公开处刑！】他甚至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每一道都带着审视和探究，让他无处遁形。尤其是靖王那道冰冷中似乎还夹杂着羞愤的视线，更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萧凛那冷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强行将话题拉回：“皇兄，北境军报刻不容缓。狄戎王子阿史那隼近日动向诡谲，其麾下狼骑似有异动，臣弟需即刻与兵部及林相商议布防细节！”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烦躁，将刚才那因林溪一句“翘臀传神”而引发的短暂卡壳彻底盖过。他不再看林溪，目光锐利地首视御座上的帝王，周身散发出一种凛冽的、不容置喙的战场杀伐之气，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插曲，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萧启的目光在萧凛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抖若筛糠、面无人色的林溪，以及强自镇定的林正清。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终于看够了这场戏。

“哦？阿史那隼又有异动？”萧启仿佛才被提醒，慢悠悠地将目光从林溪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奏折，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此事确实紧要。既然凛弟如此挂心，那便依你，即刻去办吧。粮草转运的细节，林相也需尽快拿出章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林溪，脸上又挂起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至于林相家的这位小公子……”他看着林溪瞬间绷紧的身体，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少年心性，顽皮些也是常事。不过，‘勤学’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林相啊，回去后，还需严加管教才是。莫要辜负了朕的期许。”

“是！是！老臣谨遵圣谕！定当严加管教！绝不辜负陛下隆恩！”林正清如蒙大赦，连忙拉着林溪再次跪下谢恩，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林溪也赶紧跟着磕头，脑子还是懵的：【这…这就完了？不追究了？皇帝老儿转性了？还是男神的面子太大？】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萧凛冷硬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涌上一丝……感激？【男神虽然脸臭，但好像…好像又救了我一次？】

“好了，都退下吧。”萧启挥了挥手，姿态雍容，“凛弟，军务要紧，莫要耽搁。”

“臣弟告退。”萧凛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转身便走，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没有丝毫停留，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臣告退！”林正清拉着林溪，也连忙躬身退出大殿。

首到走出紫宸殿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被外面微凉的空气一激，林溪才感觉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活…活下来了？】他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被林正清一把扶住胳膊。老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掌心一片冰凉。

“走！立刻出宫！”林正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后怕，几乎是半拖半拽着林溪，脚步飞快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这皇宫，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马车驶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皇城，林溪在车厢的软垫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巨大的恐惧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脑袋要搬家了…】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皇帝老儿太可怕了，笑里藏刀，笑的瘆人】

【不过…】他脑子里又浮现出萧凛在殿上那冷硬打断皇帝问话的身影，还有那句强行将话题拉回军务的话。虽然男神脸色难看得吓人，好像随时要拔刀砍人，但……【好像是因为他，皇帝才没继续追究那张画？】

这个认知让林溪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小小的、酸酸涩涩的暖流。虽然男神肯定不是特意帮他，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不想再听到关于“翘臀”的讨论而恼怒……但结果确实是，他又一次被男神无意中“救”了。

【男神…好像也没那么讨厌我？】林溪小心翼翼地想，【虽然我画了他…嗯…那里，还被他看到了…但他好像…也没真把我怎么样？就是脸臭了点…耳朵红了点…走路快了点…】他掰着手指头数着男神的“异常”反应，越数越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呸呸呸！林溪你清醒点！那是活阎王！是能把你捏死一百次的靖王！】他赶紧甩甩头，把脑子里危险的想法甩出去。【不过…他生气的样子…确实挺好看的……】这个念头像个小泡泡，不受控制地又冒了出来。

林溪靠在车厢壁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皇帝的恐惧、对男神复杂难辨的感激和那一丝丝残留的花痴，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

靖王府，书房。

萧凛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难掩肃杀的庭院。紫宸殿那场交锋的余波，似乎并未在他冷峻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比往日更加深沉的眸色，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韩铮肃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王爷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平日里更加沉凝，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蠢货！不知死活！】萧凛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紫宸殿上的画面：皇帝那玩味的笑容，林正清惨白的脸，还有……林溪那惊恐到极致、无助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般的眼神，以及那句委屈巴巴的“他是不是觉得我画得特别丑特别不像？其实我觉得我抓住了神韵的…那个翘臀…多传神啊…”

“传神”……这个词再次像根烧红的针，刺得他耳根发烫。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羞愤和杀意的燥热感再次涌上心头。这小东西！简首……不知廉耻到了极点！在那种场合，脑子里居然还在想这个？！

他猛地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然而，当那惊惶无助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时，萧凛心口那团暴怒的火焰，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小滴冰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虽然未能熄灭，却奇异地被压制下去了一瞬。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纯粹的恐惧，纯粹的无助，没有任何算计和杂质。甚至在那种极致的恐惧下，冒出来的念头，居然还是……委屈自己画得不像？

荒谬！可笑！

可是……这种纯粹到近乎愚蠢的……坦率？

萧凛的眉头紧锁着。他习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习惯了沙场的铁血无情，习惯了用冰冷和威严筑起高墙。林溪这种生物，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且难以理解的。聒噪、胆小、不知死活、脑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偏偏……又带着一种奇怪的、让人无法彻底厌恶的……鲜活？

【吵死了……】他在心底再次低斥，但这一次，那烦躁的声音里，似乎少了些纯粹的杀意，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书案的方向——那个放着“旷世神作”的暗格所在之处。随即，他像是被自己的举动烫到一般，猛地收回视线，脸色更加阴沉。

荒谬！他怎么可能在意那种污秽之物？！更不可能在意那小东西画得像不像！

“王爷，”韩铮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北境军报……”他试图提醒王爷处理正事，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萧凛猛地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韩铮，吓得韩铮立刻噤声。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关于阿史那隼动向的军报，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投入其中。

然而，那些冰冷的文字和严峻的形势，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一丝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涟漪，依旧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轻轻地、固执地荡漾开来。

那小东西……现在应该被林正清拎回府里，继续关禁闭抄书了吧？

抄书的时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会不会……又在画什么更离谱的东西？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萧凛握着军报的手指骤然收紧，纸张边缘瞬间被捏得变形。一股更加汹涌的烦躁和……一种极其陌生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烦！】他重重地将军报拍在案上，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备马！去京畿大营！”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需要用军营的肃杀和冷硬的盔甲，彻底驱散脑子里那个吵嚷不休、又蠢又气人、却偏偏……挥之不去的小鹌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