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墨香秘语

我替陈婶去私塾送伤药，路过沈砚之从前读书的西斋，鼻尖忽然萦绕起熟悉的墨香。阿桃的记忆自动导航，带我走到第三排书架后——那里藏着个暗格，她曾偷偷在这里放我落下的帕子。推开暗格，掉出一摞泛黄的书卷，每本扉页都贴着小纸条，上面是阿桃的字迹：“公子今日咳嗽三声，需用枇杷膏”“公子看书时揉了三次太阳穴，该是眼疲劳”。

私塾的旧书架积着薄灰，我指尖拂过层层书卷，在最底层摸到本熟悉的《论语》。这是我启蒙时用的课本，书页边缘被岁月翻得起毛，边角还留着当年不小心沾到的墨渍，像朵开败的墨梅。

翻开泛黄纸页，“贤贤易色” 西字映入眼帘，旁边极小的字迹让心猛地一颤 —— 是阿桃的笔锋，写着：“公子说此句时，眼尾弯了两下，像小月亮。” 沈砚之的灵魂似在胸腔震颤，往昔画面如潮水涌来：当年讲解这句，无意间瞥见窗外的阿桃，她蹲在墙根下，辫梢沾着泥，正专注玩泥巴。我那时自觉身份，皱眉让书童赶走她，却没看见她藏在泥块下、刚抄好的护眼药方，油纸包着，边角还带着体温。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悠悠响起，带着旧时光的温润。他手里握着支毛笔，笔杆上 “砚之” 二字铁画银钩 —— 那是阿桃偷偷攒了碎银，托镇上铁匠刻的。她怕我嫌弃这份粗笨心意，藏在笔筒最深处，连我翻找笔具时都没敢让它露面。

我慌忙把书卷往怀里塞，墨粉簌簌沾了满手，像落了场黑雪。沈砚之忽然抓住我手腕，温热气息拂来，他对着我的指尖轻轻吹气，墨粉便簌簌落下，在空气里飘成细雾。“这是我去年丢失的《论语》，原来在你这里。” 他翻开那页 “贤贤易色”，指尖抚过阿桃的小字，眼尾真的弯成小月牙，笑意漫上眉眼：“阿桃，你说我像小月亮？”

我脸轰地红透，像煮熟的虾子。阿桃的身体本能想躲，却被他稳稳拽进怀里。私塾旧木窗漏进夕阳，金粉般洒在交叠身影上。他下巴抵着我发顶，声音闷闷的，像浸了墨香：“你知道么？你蹲在墙根下时，袖口槐花香总顺着风飘进窗缝。我那时候总把墨汁泼在窗台上，假装嫌弃，其实是想把你的味道留在墨里，留在每天要用的案头。”

他忽然拿起那支刻 “砚之” 的笔，蘸饱墨，握住我的手往宣纸上带。阿桃的字迹本是歪扭的，却被他温柔引着，写出从未有过的工整：“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 笔锋顿在 “力” 字末尾，他指尖轻轻划过我掌心薄茧，那是十年抄书磨出的印记。“阿桃，你替我抄了十年书，手指都磨出茧，我却连你握笔的姿势都没认真看过。”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心上。

墨香混着槐花香，在老旧私塾里慢慢发酵。我望着宣纸上交叠的字迹，想起阿桃日记里的话：“想和公子一起写字，哪怕只是帮他研墨，看他笔尖在纸上走，像看春天的燕子啄泥。” 此刻愿望成真，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烫在宣纸上，晕开小片墨色。沈砚之低头吻掉我眼角泪，舌尖轻轻舔过睫毛，声音沙哑得像浸了墨：“别哭，再哭…… 我就把这墨汁喝下去，让你的字永远留在我肚子里，和我的骨血融在一处。”

窗外槐花落得更急，簌簌声里，毛笔在纸上继续游走，写下的字句浸着墨香与时光，把十年的错过与今朝的相拥，都细细晕染在这方宣纸之上，成了私塾旧卷里，最动人的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