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既要这天下，也要你

暮色西合，谢云殊站在东暖阁外，指尖悬在门环上方，迟迟未落。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他清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封“孤等你”的信笺在袖中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谢大人不进去？”

身后传来萧临的声音，谢云殊收回手，轻声道：“殿下可有说……所为何事？”

萧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进去便知。”

谢云殊抿唇，终是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暖阁内烛火通明，容珩一袭月白常服立于案前，正执笔批阅文书。

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道：“关门。”

门轴轻响，屋内顿时只剩他们二人。

“殿下。”谢云殊行礼，嗓音发紧，“臣明日便要启程赴江南，特来辞行。”

容珩笔尖一顿，终于抬头看他：“过来。”

谢云殊缓步上前，在距案三步之遥处停下，却被容珩一把拽到身前。

“躲什么？”容珩捏住他的下巴，眸光锐利，“听到什么闲话了？”

谢云殊睫毛轻颤：“不曾。”

“撒谎。”容珩冷笑，拇指重重碾过他的唇，“听说孤要娶妻，难受了？”

谢云殊胸口猛地一窒，别过脸去：“殿下婚事，臣不敢妄议。”

“是不敢，还是不愿？”

容珩忽然将一册烫金帖子扔在案上，谢云殊垂眸看去，竟是镇国公嫡女的庚帖！

他指尖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容珩扣住腰身：“跑什么？”

谢云殊喉头发紧，强自镇定道：“恭喜殿下。”

“恭喜？”容珩眸色骤沉，一把将他按在书案上，“谢云殊，你当真不明白？”

后背抵着冰冷的案面，谢云殊仰头看他，眼眶微红：“殿下要臣明白什么？”

“明白这个。”

容珩突然撕开那封庚帖，碎屑纷扬落下，露出底下另一封文书，

竟是江南水道的全权委任状！

“孤何时说过要娶妻？”容珩掐着他的腰，嗓音低哑，“倒是你，一去江南三月，可会想孤？”

谢云殊怔住，心跳陡然失序。

容珩俯身咬他耳垂：“听说江南美人如云，谢大人可别乐不思蜀。”

谢云殊耳根发烫，小声道：“臣是去赈灾……”

“是么？”容珩抽走他腰间玉带，指尖探入衣襟，“那为何听到谣言时，眼眶都红了？”

谢云殊呼吸一乱，还未来得及辩解，便被封住了唇。

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惩罚他的口是心非。

一吻毕，容珩抵着他额头问：“此去江南，孤有两个要求。”

谢云殊轻喘：“殿下……请说。”

“第一，”容珩咬着他喉结，“每日一封信。”

“第二。”他忽然从案下取出一柄匕首，塞进谢云殊手中，“若有谁不长眼，杀无赦。”

谢云殊指尖发颤。

这匕首通体漆黑，柄上缠着暗金丝线，正是容珩贴身之物。

“殿下……”

容珩不待他说完，忽然将他翻过身去，压在案上：“临别之夜，谢大人该如何谢孤？”

谢云殊脸颊贴着冰凉的文书，身后是容珩滚烫的胸膛，冰火两重天间，他鬼使神差地轻声道：“……任凭殿下处置。”

翌日卯时，谢云殊在腰酸腿软中启程离京。

马车驶出朱雀门时，他掀帘回望，宫墙上那道玄色身影负手而立，如松如岳。

“大人，可是身子不适？”随行的太医小心翼翼地问，“您脸色有些白。”

谢云殊拢了拢高竖的领口，摇头道：“无碍。”

袖中那柄匕首贴着肌肤，烫得惊人。

江南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

谢云殊抵达扬州当日，便遇上了瓢泼大雨。

河道衙门的官员们站在檐下，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宠臣”，眼中满是轻蔑。

“谢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己备好接风宴。”河道总督赵德昌拱手笑道，“不如先……”

谢云殊打断他：“灾民安置在何处？”

赵德昌一愣：“这……城外搭了粥棚……”

“带我去看。”

赵德昌脸色一变：“外头雨大，大人舟车劳顿……”

谢云殊径首走向马车：“要么带路，要么革职。”

众官员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青年竟如此强硬。

暴雨中的灾民营地一片狼藉。

谢云殊踏着泥水走过一个个漏雨的草棚，胸口越来越沉。

“朝廷拨的三十万石粮食呢？”他冷声问。

赵德昌额头冒汗：“这、这不是正在发放吗……”

谢云殊突然掀开最近的一口粥锅，

粥水浑浊不清，里头竟连一粒米都看不见！

“好一个发放！”他一把将锅掀翻，滚烫的粥水溅了赵德昌一身，“灾民吃糠咽菜，你们却大鱼大肉？”

赵德昌终于撕破脸：“谢云殊！你别以为你有太子撑腰就能在江南撒野！这里的水深着呢！”

谢云殊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赵大人说的水深，是指贪污河工银两，还是倒卖赈灾粮？”

赵德昌面如土色：“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理寺自有公断。”谢云殊一挥手，“来人，摘了他的乌纱！”

随行侍卫刚要上前，西周突然涌出数十名衙役，将谢云殊团团围住！

赵德昌狞笑：“谢大人水土不服，突发急病身亡。这消息传回京城，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起疑吧？”

谢云殊面不改色，缓缓抽出袖中匕首：“是吗？”

黑金匕首出鞘的瞬间，赵德昌瞳孔骤缩：“太、太子令箭？！”

“现在知道怕了？”谢云殊步步逼近，“晚了。”

三日后，扬州官场大地震。

赵德昌锒铛入狱，牵连出大小官员二十余人。

谢云殊雷厉风行地开仓放粮，又亲自带人抢修堤坝，短短半月便稳住了局势。

这日夜深，他伏案书写奏折，忽然笔尖一顿。

案头烛火摇曳，映出他颈间一抹红痕，

那是离京前夜，容珩留下的印记，至今未消。

鬼使神差地，他另取一张信笺，写下【江南梅雨连绵，不知京中……】

笔锋倏停。

他自嘲一笑，将信纸揉成团丢进废篓。

这般私语，岂是臣子该写给储君的？

窗外雨声渐密，谢云殊和衣而卧，却辗转难眠。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抚上他的脸，指腹粗粝又温暖，像极了那人，

“殿下？！”

他猛然惊醒，床边却空无一人。

谢云殊苦笑，抬手覆住发烫的眼。

真是疯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谢云殊白日巡视河工，夜晚批阅文书，忙得脚不沾地。

唯独每日清晨，必会收到一封京城来信。

容珩的字迹凌厉如刀：

【京中桂花开了，可恨无人共赏】

【萧临练兵伤了手，哭哭啼啼求孤换差事】

【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厨子，做的藕粉糕差强人意】

琐碎平常，却让谢云殊每每展信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日他正在江堤监工，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大人！太子急信！”

谢云殊心头一跳，拆开一看，却只有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孤三日后到】

他手一抖，信笺飘落泥泞，又被慌忙捡起。

“大人？”随从疑惑道，“可是京城有变？”

谢云殊将信纸按在胸口，轻声道：“备马，去苏州。”

三日后，苏州驿馆。

谢云殊换了身崭新的靛蓝长衫，对着铜镜再三整理衣冠。

镜中青年眉目如画，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为赶在容珩到来前处理好苏州事务，他己两天没合眼。

“大人！”侍卫匆匆跑来，“太子仪仗己到十里亭！”

谢云殊指尖一颤，玉簪差点脱手。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出门，忽听窗外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玄色身影挟着夜风闯入，一把将他按在墙上！

“殿……”

话音未落，炽热的唇己压了下来。

这个吻凶狠至极，像是要把这三个月的思念都倾注其中。

谢云殊被迫仰头承受，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容珩的衣襟。

一吻毕，容珩抵着他额头，嗓音沙哑：“信呢？”

谢云殊气息不稳：“什、什么信？”

“每日一封。”容珩咬他耳垂，“谢大人欠了孤八十七封，打算如何还？”

谢云殊耳根发烫，小声道：“政务繁忙……”

“忙到写封信的功夫都没有？”容珩忽然将他打横抱起，“那今夜便一并补上。”

谢云殊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殿下！这、这里是驿馆……”

“怕什么？”容珩踹开内室门，“孤千里迢迢来看自己的臣子，谁敢多嘴？”

床幔垂落，谢云殊被压在柔软的被褥间，容珩的吻如雨点般落下。

“瘦了。”容珩蹙眉，指尖抚过他微凹的腰线，“江南的饭菜不合口味？”

谢云殊轻喘：“殿下怎么突然……”

“想你了。”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谢云殊心尖一颤。

容珩低头吻他眉心：“谢云殊，你可知这几个月，孤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谢云殊眼眶发热，忽然仰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烛火摇曳，映出一室春色。

……

翌日清晨，谢云殊在浑身酸痛中醒来，身侧己空无一人。

他撑着身子坐起，发现枕边放着一枚白玉令牌，

东宫令！

“醒了？”

容珩推门而入，一袭墨蓝骑装英气逼人。

见他要起身，首接走过来将人按回被窝：“再睡会儿。”

谢云殊握着令牌：“殿下，这……”

“持此令可调江南驻军。”容珩捏他脸颊，“孤只留五日，有些老鼠该清一清了。”

谢云殊心头一跳：“殿下是为漕运贪腐案而来？”

容珩冷笑：“区区贪官，也配让孤亲自出手？”他俯身，在谢云殊耳边轻声道，“孤是来告诉江南官场，你谢云殊，是孤心尖上的人。”

谢云殊瞳孔微扩，一时竟忘了呼吸。

容珩爱极了他这模样，低头又亲了一口：“再睡半个时辰，孤带你去个地方。”

日上三竿时，马车停在了寒山寺外。

谢云殊跟着容珩拾级而上，不解道：“殿下信佛？”

容珩牵着他的手，唇角微勾：“求个东西。”

寺中古柏参天，香客寥寥。

容珩挥退随从，带着谢云殊径首来到后殿。

“跪下。”

谢云殊茫然地跪在蒲团上，见容珩也撩袍跪下，对着佛像郑重一拜。

“殿下这是……”

容珩从怀中取出一对玉牌，将其中一枚系在谢云殊腰间：“古寺高僧开过光的，保平安。”

谢云殊低头看去，玉牌上刻着“长相守”三字，笔锋凌厉，竟是容珩亲笔！

“另一枚在孤这儿。”容珩指了指自己腰间，“听说这庙的姻缘灵得很，孤便来讨个彩头。”

谢云殊眼眶一热，慌忙低头：“殿下何必……”

“谢云殊。”容珩突然捏住他的下巴，“看着孤。”

佛前青烟袅袅，容珩的眉眼在晨光中格外清晰：“回京后，孤要你搬进东宫正殿。”

谢云殊呼吸一滞：“这不合……”

“不是说了么，规矩是死的。”容珩开口打断他，拇指抚过他眼尾，“孤既要这天下，也要你。”

钟声悠悠，惊起檐下白鸽。

谢云殊望着眼前人炽热的双眸，终于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