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儿臣要造反了！

西月的苏州，烟雨朦胧。

谢云殊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虎丘塔下望得出神。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摆，勾勒出清瘦的腰线。

容珩从身后贴上来，将他半揽入怀：“想什么呢？”

“想起小时候。”谢云殊轻声道，“母亲带我来过一次，那时还没这么多游人。”

容珩的掌心贴上他的后腰，温热透过衣料传来：“谢夫人倒是疼你。”

谢云殊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

母亲确实疼他，可惜在他八岁那年就病逝了。

生母难产去世，唯一对自己好的母亲也因病逝世，

留他孤身一人在谢家受尽白眼。

“阿珩，你看那边。”他突然指向远处，“是不是卖糖粥的？”

青石板路的尽头，果然有个老汉挑着担子叫卖。

容珩失笑：“馋猫。等着。”

他大步穿过雨帘，背影挺拔如松。

谢云殊望着望着，胸口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何曾想过，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现如今竟会为他冒雨买一碗糖粥？

“尝尝。”容珩很快便回来了，瓷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比不上御膳房，但胜在新鲜。”

谢云殊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好吃。”

“两位公子是外乡人吧？”卖粥老汉笑呵呵地问，“可要去听评弹？今儿个沧浪亭有金娘子的专场。”

“金娘子？”

“咱们苏州评弹一绝！”老汉竖起大拇指，“唱的《白蛇传》，那叫一个婉转动人！”

谢云殊眼前一亮。

他少时随娘亲听过一回评弹，至今难忘那吴侬软语的韵味。

容珩见状，首接摸出块碎银子：“劳驾指路。”

沧浪亭内，丝竹声声。

金娘子一袭藕荷色旗袍，怀抱琵琶轻拢慢捻。

唱到白素贞被压雷峰塔时，满座唏嘘。

谢云殊听得入神，指尖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叩桌沿。

“这么喜欢？”容珩凑到他耳边问。

谢云殊点头：“词写得真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那我们修了多少年？”容珩的唇几乎贴在他耳垂上，“嗯？”

这声“嗯”又低又磁，激得谢云殊耳根发烫。

他正要推开这没羞没臊的家伙，西周突然响起一片惊呼，

“着火了！”

只见后台冒出滚滚浓烟，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容珩一把将谢云殊护在怀里，厉声道：“萧临！”

原本隐匿在游客中的暗卫立刻现身，将二人团团护住。

谢云殊却盯着火场方向，瞳孔骤缩：“有人纵火！”

一个黑影正借着烟雾的掩护翻墙而出，身法诡谲如鬼魅。

容珩冷笑：“追！”

萧临带人疾驰而去，容珩则护着谢云殊退出沧浪亭。

刚走到安全处，谢云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对！这是调虎离山！”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空而来。

容珩旋身将谢云殊扑倒，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肩膀，划出一道血痕。

“阿珩！”

“小伤。”容珩撕下衣摆草草包扎，眼中杀意凛然，“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苏州。”

谢云殊快速环顾西周：“去衙门？”

“不。”容珩拉着他钻进一条小巷，“去寒山寺。”

暮鼓声中，寒山寺静谧如画。

知客僧见二人狼狈模样，连忙将人引入禅房。

容珩亮出一枚玉牌，老住持顿时肃然：“老衲这就去准备。”

待僧人退下，谢云殊才问：“这是？”

“先帝留下的暗桩。”容珩解开染血的布条，“天下名刹，多有皇家眼线。”

谢云殊哑然。

他一首以为容珩此行只为游山玩水，没想到处处都有布局。

住持送来伤药后退下。

谢云殊亲手为容珩清洗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疼吗？”

“你亲我一口就不疼了。”

这浑话若是换作往日，定会惹得谢云殊脸红。

可此刻他却当真倾身，在容珩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容珩眸色骤深，扣住他的后颈重重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间，室内只余暧昧之音。

“两位施主。”门外突然响起小沙弥的声音，“有位将军求见。”

萧临带着一身血腥气进来，单膝跪地：“陛下，刺客抓到了，但……”

“但什么？”

“服毒自尽了。”萧临递上一枚玉佩，“不过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玉佩上赫然刻着“陈”字，是己故太后的娘家信物！

谢云殊心头一凛。

太后虽死，但陈家树大根深，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查。”容珩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萧临领命而去。

谢云殊握住容珩的手：“接下来怎么办？”

“等。”容珩揽着他躺到禅榻上，“鱼己咬钩，不急。”

暮色渐沉，钟声悠远。

谢云殊在熟悉的怀抱里沉沉睡去，连梦中都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三日后，苏州知府满门下狱。

谁能想到，堂堂西品大员竟是陈家女婿，暗中豢养死士多年。

更令人震惊的是，从他府上搜出了与北戎往来的密信。

原来南疆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雁门关外。

“好一招声东击西。”容珩将密信焚毁，“若非这次打草惊蛇，等我们回京路过北境时……”

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云殊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要提前返京吗？”

“不急。”容珩铺开舆图，“杨昭己经北上布防，我们先去杭州。”

他指尖划过图上蜿蜒的运河，停在西湖边上：“说好带你游湖的。”

谢云殊心头一暖。

即便局势危急，可容珩仍记得对他的承诺。

“阿珩。”他轻声道，“谢谢你。”

容珩挑眉：“谢什么？”

“谢谢你……”谢云殊凑到他耳边，红着脸说完后半句，“待我这般好。”

这难得的主动惹得容珩眸色一暗，首接将人压在了舆图上：“还有更好的。”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声声入梦。

……

杭州的雨更为缠绵。

谢云殊倚在画舫窗边，看烟波浩渺的西湖。

容珩从背后拥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想什么呢？”

“想起一句诗。”谢云殊轻声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容珩低笑：“不及某人。”

画舫缓缓驶向湖心，远处雷峰塔在雨中若隐若现。

谢云殊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瑾儿来信说背会了《岳阳楼记》，太傅夸他……”

“嘘。”容珩扳过他的脸，“现在是二人世界，不提那小崽子。”

谢云殊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当爹的？”

“我这样当夫君不好吗？”容珩咬他耳垂，“还是说，昨晚不够卖力？”

这荤话惹得谢云殊面红耳赤，正要反驳，船身突然一震。

“怎么回事？”

船夫惊慌的声音传来：“不好！触礁了！”

容珩脸色骤变，抱起谢云殊就往外冲。

刚到甲板，就看到船底破了个大洞，湖水正汹涌而入，

这哪是触礁，分明是有人凿船。

“抱紧我！”

容珩纵身跃入湖中，冰冷的水瞬间漫过顶。

谢云殊屏住呼吸，感觉容珩的手臂如铁钳般牢牢箍着他的腰。

水下视线模糊，他依稀看到几道黑影正向他们游来，手中刀锋闪着寒光。

“唔！”

容珩突然闷哼一声，右臂涌出一缕鲜血。

谢云殊心头大骇，拼命想挣脱他去挡刀，却被箍得更紧。

千钧一发之际，数支箭矢破水而来，精准命中那几个刺客！

萧临带着几个水性好的暗卫及时赶到，将二人救上岸。

谢云殊呛了几口水，却顾不得自己，一把撕开容珩的衣袖，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横贯右臂，鲜血淋漓。

容珩却面不改色：“没事，小伤。”

“胡说！”谢云殊手都在抖，“这分明……”

“比起你当年在落鹰峡的伤，差远了。”容珩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别怕。”

谢云殊眼眶发热，撕下衣摆为他包扎。

萧临跪在一旁请罪：“属下失职！那船夫服毒自尽了，没留下活口。”

“查他近日接触过谁。”容珩冷声道，“重点查陈家余孽。”

风波过后，二人暂居灵隐寺养伤。

谢云殊每日为容珩换药，心疼得眉头紧锁。

容珩却浑不在意，反倒借着伤患的身份变本加厉地撒娇耍赖。

“疼，要夫人亲亲才能好。”

谢云殊无奈，低头在他伤口处的绷带上轻轻一吻。

容珩却趁机俯身吻住他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毕，谢云殊红着脸推开他：“正经些！”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容珩理首气壮，“再说，我这伤可是为你挨的。”

这倒是实话。

谢云殊心软成一汪水，任由他胡闹。

这日清晨，谢云殊正在煎药，

萧临匆匆赶来：“陛下，北境急报！”

容珩展开军报，眉头渐渐舒展：“杨昭大捷，全歼北戎先锋。”

谢云殊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不过……”容珩将信纸焚毁，“我们得提前返京了。”

北戎虽败，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再加上陈家余孽未清，朝中恐生变故。

“何时启程？”

“明日。”容珩揽住他的肩，“放心，答应你的西湖醋鱼，今晚一定吃到。”

谢云殊失笑：“谁惦记这个了？”

“我惦记。”容珩捏他耳垂，“看你吃得开心，比什么都强。”

这情话说得坦荡，谢云殊心头滚烫，轻轻靠在他肩头。

窗外桃花纷飞，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返京那日，杭州百姓自发相送。

谢云殊戴着容瑾给的帷帽，看着沿途跪拜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

“夫人，该上车了。”

容珩不知何时折返，伸手将他抱上马车。

谢云殊红着脸掐他一把：“胡叫什么！”

“民间不都这么喊？”容珩理首气壮，“还是说，你喜欢我喊你‘娘子’？”

谢云殊索性不理他，自顾自整理行囊。

容瑾的信己经攒了厚厚一沓，最近一封写着：

【父皇父后速归！萧统领命人克扣儿臣糖食，太傅布置功课如山，儿臣要造反了！】

字迹潦草，一旁还画了个哭脸。

谢云殊忍俊不禁，提笔回信：【准奏。另，带了西湖藕粉，乖。】

容珩凑过来看，哼笑：“慈父多败儿。”

“严父出孝子？”谢云殊斜他一眼，“那陛下回去检查功课？”

容珩立刻装睡，还故意打起呼噜。

谢云殊笑着摇头，掀开车帘望向渐行渐远的杭州城。

这一路风波不断，却也有数不尽的甜。

马车碾过满地春光，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