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这是在把朕往外推？

景和元年，

第一场雪落下时，谢云殊正在御书房批阅军报。

炭盆烧得正旺，偶尔迸出几点火星，映得他执笔的指尖微微泛红。

北境战事胶着，戎狄虽退兵百里，却仍在边关蠢蠢欲动。

他揉了揉酸痛的后腰，

昨夜被容珩折腾到三更天，今日又逢大朝会，着实有些吃不消。

“娘娘。”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兵部周大人求见。”

谢云殊笔尖一顿：“请。”

周骁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行礼后压低声音道：“娘娘，北境密报，戎狄可汗秘密联系了西羌，恐怕开春后会有大战。”

谢云殊展开密信，眉头越皱越紧。

信中提到戎狄在边境囤积粮草，还抓了不少大周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陛下知道了吗？”

“尚未禀报。”周骁犹豫道，“近日朝中弹劾娘娘的折子越来越多，陛下正在气头上……”

谢云殊轻叹一声。

自他入主中宫又兼任兵部侍郎以来，那些守旧老臣就没消停过。

虽然容珩雷霆手段压着，但暗流始终未止。

“本宫亲自去说。”他起身取下挂着的狐裘，“你先去准备北境布防图。”

刚推开门，刺骨的寒风便卷着雪粒扑面而来。

谢云殊拢紧狐裘，沿着长廊往太极殿走。

经过梅园时，忽听假山后传来窸窣低语，

“听说了吗？太后要给陛下选妃了……”

“嘘！小点声！那位可是会杀人的……”

谢云殊脚步一顿。

“怕什么？一个男人霸着后宫，还不许陛下纳妾了？听说连太后赐的宫女都被赶了出来……”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谢云殊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这些闲言碎语他早该习惯的，可胸口那股闷痛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太极殿外，大太监李德全见他来了，慌忙迎上：“娘娘，陛下正与几位将军议事。”

话音未落，殿内传来容珩的怒喝：“朕说了不行！谁敢再提选妃之事，就滚去岭南种荔枝！”

谢云殊心头一跳。

李德全尴尬道：“太后方才来了，说陛下登基半年还未有子嗣……”

“本宫知道了。”谢云殊强自镇定，“不必通报，我去偏殿等。”

偏殿炭火不足，冻得人手脚发麻。

谢云殊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思绪飘回半年前。

容珩在太庙前握着他的手说“与子成说”时，眼中的坚定曾让他误以为，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们。

“躲在这儿做什么？”

熟悉的龙涎香突然笼罩下来，容珩从背后拥住他，温热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手这么冷，怎么不让人添炭？”

谢云殊转身，正对上容珩关切的目光。

冕冠还未摘，十二旒玉珠微微晃动，衬得他眉目如刀，不怒自威。

可看向自己时，那双眼睛永远温柔得不像话。

“陛下忙完了？”

“嗯。”容珩拉着他坐到暖榻上，亲手倒了热茶递来，“周骁说你有军情禀报？”

谢云殊取出密信，言简意赅地说了北境局势。

容珩听完，眉头紧锁：“戎狄不足为惧，但若联合西羌就麻烦了。”

“我有个想法。”谢云殊轻声道，“可否派人联络西羌的反对派？他们大王子与可汗素有嫌隙……”

容珩眼睛一亮：“离间计？”

“正是。若能挑起内乱，至少能拖延他们结盟的时间。”

“好。”容珩执起他的手，在掌心一吻，“就按你说的办。”

这般自然而然的信任，让谢云殊胸口发烫。

他垂下眼睫，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太后那边……”

容珩脸色一沉：“不必理会。”

“可是子嗣一事……”

“谢云殊。”容珩突然捏住他下巴，“你这是在把朕往外推？”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沉得吓人。

谢云殊呼吸一滞，下意识摇头：“我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朕唯一为难的，就是你还不够相信朕。”容珩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半年了，你始终把自己当臣子，而不是朕的妻。”

这句话如利刃般刺入心脏，谢云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容珩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在雪光映照下格外孤寂：“知道朕今日为何发火吗？因为太后说，若你真心待朕，就该主动为皇室开枝散叶。”

谢云殊脸色煞白。

“她说得对。”容珩转身，眸光幽深，“但不是用那种方式。”

他从案头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递到谢云殊面前：“看看。”

谢云殊展开一看，竟是立嗣诏书！

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将从宗室中过继聪慧幼儿立为太子。

“陛下，”他声音发颤，“这不合祖制。”

“祖制也是人定的。”容珩将他拉入怀中，“朕的江山，只与你共享。”

雪花轻轻拍打在窗棂上，谢云殊攥着圣旨，忽然湿了眼眶。

当夜，容珩在寝宫设了小宴。

没有宫人伺候，只有他们二人对坐饮酒。

谢云殊酒量浅，三杯下肚就红了脸，被容珩抱在怀里喂醒酒汤。

“慢点喝。”容珩擦去他唇边水渍，眼中满是宠溺，“朕的皇后醉倒了，谁来侍寝？”

谢云殊耳根发烫，借着酒劲仰头吻他：“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侍寝？”

容珩眸色骤深，正要低头回应，殿外突然传来萧临急促的敲门声：“陛下！北境急报！”

谢云殊瞬间清醒。

容珩皱眉放开他，起身开门。

萧临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染血的密信：“八百里加急，戎狄偷袭雁门关，杨老将军……殉国了。”

谢云殊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杨老将军是容珩的启蒙恩师，更是大周军魂所在。

容珩面色阴沉地看完战报，忽然一拳砸在柱上：“好个戎狄！”

“陛下。”谢云殊上前握住他流血的手，“臣请命亲征。”

容珩猛地抬头：“不行！”

“雁门关地势险要，杨老将军经营多年，如今突然失守，军中必乱。”谢云殊冷静分析，“朝中将领或是年老，或是与杨家不和，唯有我去才能稳住军心。”

容珩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臣不会逞强。”谢云殊轻声道，“三月为期，若不能夺回雁门，甘受军法。”

殿内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良久，容珩终于开口：“朕与你同去。”

谢云殊心头一跳：“陛下万金之躯……”

“正因为是天子亲征，才能振奋军心。”容珩打断他，拇指抚过他微蹙的眉头，“不是说好了吗？朕的江山，与你共享。”

他转身对萧临道：“传旨，三日后朕御驾亲征，朝政暂交太后与丞相共理。”

萧临领命退下。

容珩回身将谢云殊搂进怀里，声音沙哑：“这次不许再受伤，否则朕饶不了你。”

谢云殊靠在他肩头，轻轻点头。

三日后，大军开拔。

谢云殊一身银甲立于马上，寒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容珩身着玄甲，在城楼上亲自击鼓送行。

“娘娘放心。”萧临策马靠近，“陛下己安排妥当，七日后便会秘密与我们汇合。”

谢云殊颔首，最后望了一眼城楼上那抹挺拔的身影，扬鞭喝道：“出发！”

铁骑如洪流般涌出京城，扬起漫天雪尘。

谁也没注意到，街角茶楼上，镇国公与几个神秘人正目送大军远去。

“都安排好了？”

“国公放心，雁门关内等着谢云殊的，可不只是戎狄。”

五日后，雁门关外三十里。

谢云殊站在临时军帐中，盯着沙盘眉头紧锁。

戎狄这次来势汹汹，不仅攻占了雁门关，还在周边设下重重埋伏。

“报！”亲兵匆匆进来，“抓到个奸细，说是杨老将军的亲卫！”

谢云殊心头一跳：“带进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被押进来，扑通跪地：“谢大人！杨将军临终前让属下务必找到您……雁门关失守有诈！”

“什么？”

小兵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将军发现关内有人私通戎狄，刚想彻查就……这是名单！”

谢云殊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名单首位赫然是镇国公的名字！

“大人小心！”

亲兵突然暴起，袖中寒光首刺谢云殊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帐外飞来一箭，将其钉在了柱子上。

“云殊！”

容珩一身风尘冲进来，将他上下打量：“伤着没有？”

谢云殊摇头，震惊地望着眼前之人：“陛下怎么……”

“朕收到密报，说军中有变。”容珩面色阴沉，“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谢云殊将血书递给他：“是镇国公。”

容珩看完，冷笑一声：“好得很。”

他转身对萧临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明日按原计划夺关。”

待众人退下，容珩一把抱住谢云殊，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朕差点就……”

谢云殊轻抚他后背：“我没事。”

“明留在后方。”容珩不容置疑道，“朕亲自带兵。”

谢云殊刚要反对，却被封住了唇。

这个吻带着后怕与决绝，让他心尖发颤。

一吻毕，容珩抵着他额头低语：“信朕一次，好吗？”

帐外风雪呼啸，谢云殊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终是点了头。

次日拂晓，战鼓震天。

谢云殊站在高坡上，看着容珩率军冲向雁门关。

玄甲铁骑如潮水般涌向城墙，而城门竟真的如血书所说，从内部打开了！

“不对劲……”谢云殊喃喃自语，“太顺利了……”

话音刚落，城头突然竖起黑色旗帜，

是西羌的图腾！

“有埋伏！”谢云殊厉喝，“鸣金收兵！”

可惜还是晚了。

无数火箭从城头射下，瞬间点燃了预先埋好的火油。

冲在最前的玄甲军顿时陷入火海，而容珩的身影瞬间被浓烟吞没！

“容珩！！！”

谢云殊目眦欲裂，夺过身旁战马就要冲下去，被亲兵死死拦住：“娘娘不可！”

“放开！”他一把抽出佩剑，“本宫命令你们，随我救驾！”

银甲映着火光，谢云殊一马当先杀入敌阵。

长剑所过之处，血花西溅。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当冲进城门时，看到容珩被十余骑围攻，玄甲染血，却仍悍然不退。

“陛下！”

容珩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你怎么……”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谢云殊想也不想扑上前，箭矢狠狠扎进他右肩，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云殊！”

容珩的怒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云殊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容珩赤红着双眼大杀西方的身影。

“别怕……”他轻声道，“这次，换我护着你……”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感觉有人颤抖着抱起了自己，滚烫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脸上。

是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