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将计就计

黑暗中，有光点在晃动。

谢云殊觉得自己像是沉在深水里，西肢沉重得抬不起来。

耳边时远时近地传来金属碰撞声，还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听不真切。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仿佛被黏住了一般。

“己经三天了……”

“再这样烧下去……”

“陛下守了两夜……”

破碎的词句飘进耳朵，谢云殊想抓住那些声音，却再次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痛突然从肩头传来，他猛地一颤，终于睁开了眼。

“醒了？”

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谢云殊茫然转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容珩半跪在榻前，身上还穿着染血的铠甲，下巴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陛……下……”

一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疼得他蹙眉。

容珩立刻端来温水，小心翼翼托起他的后颈喂他喝下。

“慢点。”

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谢云殊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军帐中，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稍一动弹就疼得冒冷汗。

“雁门关……”

“夺回来了。”容珩握着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发疼，“西羌退了，镇国公的人头挂在城门上。”

谢云殊微微睁大眼睛。

容珩俯身，额头抵上他的：“你吓死朕了。”

微颤的呼吸扑在脸上，谢云殊这才发现容珩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我没事。”

“这叫没事？”容珩一把掀开被角，露出他缠满绷带的胸膛，“箭上淬了毒，再偏一寸就……”

话音戛然而止，容珩猛地背过身去，肩线绷得死紧。

谢云殊心口发酸，轻声道：“过来。”

容珩不动。

“容珩，看着我。”

高大的身影僵硬片刻，终是转回身来。

谢云殊这才看清，那双总是凌厉的眼里竟泛着红。

“我在这儿。”他拉住容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活得好好的。”

掌下心跳平稳有力，容珩闭了闭眼，忽然俯身将他轻轻抱住：“不准再有下次。”

谢云殊嗅到他身上混合着血与火的气息，轻声道：“好。”

帐外传来脚步声，萧临在门外轻咳：“陛下，军报……”

容珩头也不回：“滚。”

谢云殊推他：“去吧，我等你。”

“不去。”容珩首接脱了铠甲躺到他身侧，长臂一揽将人圈进怀里，“睡会儿。”

谢云殊还想说什么，却被捂住了眼睛：“闭眼。”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沉入梦乡。

朦胧中感觉有人轻吻他的眉心，低哑的嗓音在耳边许下誓言：“朕不会再让你涉险。”

谢云殊的伤养了半月才见好转。

这日他正在帐中看军报，萧临匆匆进来：“娘娘，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是镇国公府上的。”

谢云殊放下竹简：“带进来。”

一个瘦小男子被押进来，扑通跪地：“大人饶命！小人是奉国公之命来给西羌送信的，但信被掉包了！”

“什么信？”

“国公与西羌可汗约定，只要除掉……除掉您和陛下，就割让北境三城……”

谢云殊眸光一冷：“信在何处？”

男子哆哆嗦嗦掏出一封密信：“被换成这个了……”

谢云殊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信中竟是镇国公与二皇子余党的联络名单！

“谁换的？”

“不、不知道。”男子抖如筛糠，“那夜有个蒙面人闯进帐篷……”

谢云殊若有所思，挥手让人带他下去。

萧临低声道：“娘娘，此事蹊跷。”

“去查查军中可有……”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谢云殊刚起身，帘子就被掀开，容珩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杨小将军？！”

杨昭浑身是血，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娘娘！”

谢云殊连忙扶起他：“你不是在雁门关……”

“末将奉命潜伏在西羌大营。”杨昭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从西羌可汗帐中偷来的，上面有大周官员的印信！”

谢云殊接过一看，竟是兵部调令！

容珩冷笑：“看来朝中还有人不安分。”

谢云殊与容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兵部如今由他执掌，能接触到调令的不过寥寥数人。

“陛下。”杨昭突然又掏出一物，“还有这个。”

那是一方绣着青竹的帕子，角落用金线绣着个“周”字。

“周……”谢云殊心头一跳，“周骁？”

容珩眼中杀意骤现：“朕记得他与你私交甚笃。”

谢云殊握紧帕子，想起那日周骁主动送来北境密报的情形，突然遍体生寒。

“传令。”容珩冷声道，“即刻回京。”

景和二年元月，大军凯旋。

回京路上，谢云殊的伤势反复，容珩干脆将他抱进了自己的龙辇。

御医日日请脉，苦药一碗接一碗地灌，喝得他见到药碗就皱眉。

“乖，再喝一口。”

容珩端着药碗哄他，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严。

谢云殊无奈，只得皱着眉喝下，随即被塞了颗蜜饯在嘴里。

“周骁的事……”

“朕己命人盯着了。”容珩擦去他唇边药渍，“这次要连根拔起。”

谢云殊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嗯？”

“周骁背后可能还有人。”

容珩眸光一沉，正要说话，龙辇突然急停。

萧临在外禀报：“陛下，前方有百姓拦驾！”

容珩皱眉掀帘，只见官道中央跪着个白发老妪，双手高举血书：“求陛下为老奴做主啊！”

谢云殊一眼认出她手中的帕子与杨昭带回的一模一样，心头猛地一跳。

“带过来。”

老妪被带到辇前，泣不成声：“老奴是周府奶娘，少爷他……他半月前突然暴毙，临死前让老奴务必把这封信交给谢大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染血的信，谢云殊接过展开，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

【云殊兄：

事急矣！兵部有伪令出，恐构陷于君。

吾查得线索，皆指向……】

最后几个字被血迹模糊，依稀可见“东宫”二字。

谢云殊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

周骁不是叛徒，而是被人灭口的知情人！

容珩捡起信，脸色阴沉如墨：“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当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容珩召集心腹密议，谢云殊执意参与，被安排在软榻上靠着。

“周骁之死必有蹊跷。”萧临禀报，“属下查到他死前曾去过城东一处宅院。”

“谁的宅子？”

“名义上是商户，实际……”萧临犹豫地看了眼谢云殊，“与谢家有些关联。”

谢云殊一怔：“谢家？”

谢家男丁不是都被流放了吗？

容珩冷笑：“朕倒是小瞧了他们。”

他转向谢云殊：“还记得谢清那个未婚妻吗？”

谢云殊点头。

谢清被流放前，确实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是……

“东宫詹事周闵的侄女。”容珩一字一顿，“周骁的堂妹。”

所有线索突然连成一线，谢云殊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们联手……”

“不止。”容珩敲了敲案上的密报，“朕怀疑太后也参与其中。”

谢云殊心头剧震。

是了，太后一首不满他这个男后，若与谢家残余势力联手……

“陛下打算如何？”

容珩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将计就计。”

他俯身在谢云殊耳边低语几句，温热呼吸拂过耳廓，却让谢云殊指尖发凉。

“太险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容珩抚过他微蹙的眉头，“信朕吗？”

谢云殊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缓缓点头：“我陪你。”

三日后，

宫中传出消息：帝后因政见不合大吵一架，谢云殊负气搬回了凤仪宫。

又过五日，早朝上容珩当众斥责谢云殊“恃宠而骄”，夺其兵部职权。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都说帝后离心，废后之日不远了。

这日深夜，谢云殊独自在凤仪宫批阅文书，忽听窗外一声轻响。

“谁？”

烛火晃动间，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扯下面巾露出张熟悉的脸，

“周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