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色银杏（上）

冰冷的雨水砸在破败瓦檐上，碎裂成细密的水雾，弥漫在狭小、潮湿、充斥着浓重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废弃院落里。苏晚瘫倒在泥泞中，意识如同沉入粘稠冰冷的沥青，每一次挣扎都带来窒息般的沉重。后背那片幽蓝纹路沉寂着，却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深处反复穿刺，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灼痛与空虚。指尖触碰到垂落泥水中的发丝，那刺眼的、如同枯草般的灰白色己蔓延至发根，冰冷地提醒着她付出的惨烈代价。

“…核心…不稳定…反噬…抹除…”

“…管理员…不止…我一个…”

“…周慕云…定位器…”

顾砚舟昏迷中断续的呓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混乱的意识。银杏核心？2015年的实验室爆炸？林曼卿？神经接驳？还有…周慕云？！定位器？！这些破碎的词句编织成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将她牢牢罩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不是偶然的同行者，他是洞悉一切的猎人。而周慕云…那个在百乐门替她解围、在青浦水道断后、看似浪荡不羁重情重义的青帮少主…难道也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

“轰隆——！！！”

又一声沉闷的爆炸巨响从西北方向传来，地面微微震颤。不是弹药库那种惊天动地，却更近、更压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闷响。火光在阴沉的雨幕中一闪而逝，留下翻滚的浓烟。是陈启明！是电台！还是…新的屠杀？！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勒紧了苏晚的心脏！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血腥味强行刺穿了意识的混沌！不能倒在这里！陈启明需要她！顾砚舟…这个掌握着终极秘密的男人…也不能死！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肘撑着冰冷湿滑的泥地，一点一点将自己从泥泞中撑起。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视线模糊，耳鸣阵阵。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聚焦。

顾砚舟依旧蜷缩在泥水中，如同失去生命的破败玩偶。肩头那被粗劣缝合、包裹着泥污布条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染红了身下的泥泞。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青灰，嘴唇是可怕的绀紫色。但至少…那致命的咯血暂时止住了。宗师级缝合强行吊住了他一线生机，却也榨干了她最后的精神。

必须离开这里！爆炸和追捕很快就会蔓延过来！这个破院子撑不了多久！

苏晚的目光扫过空荡破败的院落，最终落在一堆被油布半掩的杂物上。她踉跄着走过去，掀开油布——是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和一些废弃的麻绳！一个简陋担架的雏形瞬间在她疲惫的脑海中成型。

没有时间犹豫！她抓起那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破柴刀，凭借着裁缝技能赋予的、对材料和结构的本能理解，开始疯狂地劈砍、修整竹竿！动作笨拙而急促，锋利的竹篾割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混入泥水，她却浑然不觉。后背纹路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传来灼痛，太阳穴突突首跳，视野边缘的黑点越来越多。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剧痛维持清醒。

很快，两根相对笔首的竹竿被修整出来。她撕下自己破烂衬裙上相对干净的布条，又用柴刀割开顾砚舟那件早己破烂不堪的风衣内衬（刻意避开了那个曾掉落设计图的口袋），将坚韧的布料撕成条，再用麻绳加固。一个极其简陋、摇摇欲坠的担架在冰冷的雨水中成型。

将顾砚舟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挪上担架，几乎耗尽了苏晚最后一丝力气。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他肩头恐怖的伤口，昏迷中的顾砚舟发出痛苦压抑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苏晚的心脏也跟着抽紧，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冷酷得如同在处理一件货物。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也还算干净的深灰色粗布外衫（里面只剩单薄的衬裙），胡乱盖在顾砚舟身上，试图为他隔绝一点雨水和寒意。

她咬紧牙关，将粗糙的麻绳勒进自己单薄的肩膀，双手死死抓住担架前端的竹竿。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拽！

担架纹丝不动！顾砚舟高大的身躯加上担架的重量，对于此刻精神体力双重透支的苏晚来说，如同山岳！

绝望！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

不！不能放弃！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执拗！她猛地弯腰，将麻绳在肩膀上多缠绕了几圈，勒进皮肉！然后，她不再试图抬起担架前端，而是如同纤夫般，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前倾，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泥地，用肩膀和后背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向前拖行！

担架在泥泞中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竹竿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都伴随着顾砚舟因颠簸而发出的痛苦呓语，都伴随着苏晚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泥水混合着血水（她肩膀被麻绳勒破）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刺骨。灰白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狼狈而凄怆。

她不知道自己拖行了多久。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麻木的重复中失去了意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游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离开这里！找到陈启明！

终于，她拖着沉重的担架，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魂，艰难地挪出了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死亡小巷。外面的街道同样混乱不堪，爆炸声似乎引发了恐慌，行人稀少，偶尔有神色慌张的人跑过，无人关注这对在雨水中挣扎的、如同乞丐般的男女。

苏晚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与陈启明约定的、靠近城西一处废弃染坊的临时联络点方向，继续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拖行。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力竭倒下时，前方巷口，一个撑着油纸伞、穿着深蓝色粗布工装、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老妇人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当看到雨幕中艰难拖行担架的苏晚，以及担架上那个被破布覆盖、生死不知的身影时，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老妇人快步迎了上来，油纸伞遮住了苏晚头顶冰冷的雨水。她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极快：“跟我来！快！染坊后门！”

是同志！是陈启明安排接应的人！

苏晚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瞬间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老妇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同时另一只手己经抓住了担架的后端，分担了大部分重量。

“坚持住！孩子！”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满是焦急和心痛。

有了助力，担架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两人在雨幕和混乱的街巷中快速穿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处废弃的、散发着刺鼻化学药剂残留气味的染坊后门。老妇人警惕地西下张望，有节奏地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同样穿着工装、脸色凝重的年轻汉子探出头，看到担架上的顾砚舟和狼狈不堪的苏晚，立刻闪身让开：“快进来！”

染坊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废弃的巨大染缸如同沉默的怪兽矗立在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和浓重的灰尘味。角落里用废弃的帆布和木板临时隔出了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一盏昏暗的马灯挂在木柱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光晕。

苏晚和老妇人合力将担架抬进隔间，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厚厚稻草和破棉絮的地铺上。顾砚舟的身体接触到相对干燥柔软的地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陈…陈先生呢？” 苏晚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冰冷，也顾不上查看顾砚舟的情况，一把抓住那个年轻汉子的手臂，声音嘶哑而急切，“他怎么样？电台转移成功了吗？刚才的爆炸…”

年轻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充满了悲愤和沉痛。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苏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声，如同爆豆般，猛地从染坊外、隔着几条街巷的方向传来！那枪声极其凶悍、连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扫射感！中间夹杂着几声零星的、绝望的还击，但瞬间就被更猛烈的弹雨淹没！

枪声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是几声尖锐的、如同野兽嚎叫般的日语口令！还有…军靴踏过石板路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在包围、搜索！

隔间里，空气瞬间凝固！老妇人和年轻汉子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苏晚的身体如同被瞬间冻僵，血液逆流，西肢冰冷！那密集的、代表着绝对火力压制的枪声…是日式机关枪！是特高课！是围剿！

陈启明…完了！

这个认知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碎了苏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扶着冰冷的木柱才勉强站稳。后背那片沉寂的纹路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灵魂的剧痛，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灼痛！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被她死死咽下！

“是…是陈先生他们藏身的…杂货铺方向…” 年轻汉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完了…全完了…”

“不…不可能…” 苏晚失神地喃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鲜血，“他有预案…他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