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亡命鸳鸯（上）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苏晚的意识之上。后背那片纹路所在的位置，不再有焚烧般的剧痛，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仿佛灵魂被剥离，只余下一具被诅咒的空壳。巡捕房审讯室里爆发的能量反噬、皮埃尔探长惊骇欲绝的眼神、精神污染的亿万根毒针、以及林曼卿临死前那怨毒的快意和瞬间青紫的脸…种种混乱而惊悚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她死寂的意识深渊里疯狂冲撞！

灵魂被反复穿刺的剧痛并未停歇。无数恶毒的诅咒和猜疑不断地啃噬着她残存的意志：

“妖女！祸水！”

“烧死她！”

“林曼卿就是她害死的！”

“顾砚舟也被她蛊惑了！”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缕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清凉气息，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涓涓细流，始终顽强地包裹着她意识的核心。是那枚紧贴在心口、藏在衣襟下的银杏叶胸针！它散发着如同月光般的清冷气息，艰难地抵御着最狂暴的恶意潮汐，为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然而，一股更加冰冷、沉重、带着铁锈和江水腥气的束缚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猛地缠绕上来！是冰冷的船舱铁壁！是身下硬邦邦的木板！是船体在风浪中颠簸的剧烈摇晃！是…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箍在她腰间，将她固定在一个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气息的怀抱里！

顾砚舟！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劈入混沌的意识！后背那片死寂麻木的纹路，在感受到那具近在咫尺、散发着雪茄冷冽余韵和淡淡血腥气的男性躯体时，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火苗般…悸动了一下！

“唔…” 苏晚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猫般的痛苦呻吟，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水汽。摇曳的、昏黄的煤油灯光，将狭小船舱内的一切都涂抹上浓重的、不安的阴影。低矮的舱顶布满霉斑和水渍，随着船体的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浑浊的江水腥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顾砚舟身上的、混合着消毒药水和血腥气的独特味道。

她正被顾砚舟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拥在怀里，侧坐在他的腿上！他的左肩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迹隐隐透出，右臂却如同钢铁般牢牢地环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上半身都禁锢在他宽阔而冰冷的胸膛前。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包裹着两人，带着夜风的寒气。

苏晚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腰间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力道之大，让她几乎窒息！后背那麻木的纹路被这动作牵扯，传来一阵新的、撕裂般的隐痛！

“别动！” 顾砚舟冰冷沙哑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气音，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他的呼吸温热，拂过她冰冷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外面有水警巡逻船。”

水警！

苏晚瞬间僵住！残余的睡意和混沌被冰冷的恐惧彻底驱散！她想起来了！在巡捕房那地狱般的混乱后，顾砚舟强行将她带走，阿成断后，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在阿成心腹的掩护下，仓皇登上了这艘停靠在隐秘小码头的旧汽船，驶入茫茫夜色中的黄浦江，目标——苏州！

逃亡！他们正在逃亡！

而追兵，不仅是屠夫张的爪牙和那个虎口纹蝎的神秘人，现在，连租界的水警也成了索命的无常！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后背那沉寂的纹路在死亡的威胁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濒临崩溃的低沉嗡鸣！那深入骨髓的麻木被打破，一种新的、更加尖锐的灼痛感开始复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这时！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沉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船舱薄薄的铁皮，清晰地传了进来！声音的方向，就在他们这艘破旧汽船的后方！并且越来越近！

水警巡逻船！追上来了！

顾砚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环在苏晚腰间的手臂肌肉贲张，勒得她生疼！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爆射出骇人的寒光，死死盯着舱壁上那扇小小的、布满水痕的圆窗！窗外的江面上，隐约可见几道刺目的、不断扫视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正一寸寸地犁过黑暗的江面！

“妈的！阴魂不散！” 前面驾驶舱传来船老大压低声音的、带着哭腔的咒骂，“顾老板！是…是‘灰狗’号！法租界最快的炮艇！我们这破船跑不过啊！”

绝望的气氛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船舱！船体在对方高速逼近带来的水波冲击下，摇晃得更加剧烈！冰冷的江水似乎随时要破舱而入！

顾砚舟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肩头的枪伤在剧痛和紧张下再次发作。他低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怀中苏晚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苍白如纸的脸。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冰冷的审视，有掌控一切的漠然，有对她“异常”的忌惮，但此刻，在那冰层之下，似乎还翻涌着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听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灼热的呼吸喷在苏晚敏感的耳廓，“不想一起沉江喂鱼，就照我说的做！”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苏晚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近乎粗暴地按进自己怀里！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物，苏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心脏有力的搏动，感受到他肩头绷带下渗出的温热湿意！那股混合着雪茄、血腥和男性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你…” 苏晚惊骇地睁大眼睛，刚想挣扎反抗。

“闭嘴！” 顾砚舟低喝一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迅速地探入苏晚宽大的大衣领口内侧！动作快如闪电！

“啊！” 苏晚下意识地惊叫出声，以为他要…但那只手的目标并非她的身体，而是——她贴身藏着的那枚银杏叶胸针！

顾砚舟的手指精准地勾住了胸针冰凉的边缘，极其粗暴地用力一扯！

“嗤啦！” 衣襟被撕裂的细微声响！

那枚一首紧贴着她心口、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银杏叶胸针，被顾砚舟硬生生扯了下来！冰冷的金属离开皮肤的瞬间，苏晚只觉得心口一空，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支撑！后背那刚刚复苏的灼痛感瞬间变得更加尖锐！

顾砚舟看也没看那枚胸针，仿佛它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随手将它塞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动作带着一种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剥夺！

紧接着，他那只刚刚扯下胸针的手，并没有收回，而是猛地扣住了苏晚的后脑勺！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抱紧我！脸埋在我肩膀上！” 顾砚舟的命令如同冰锥，狠狠砸下！同时，他猛地低下头！

在苏晚惊骇欲绝、尚未反应过来的目光中，他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却依旧俊美冷硬的脸，在她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薄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毁灭的气息，狠狠地、精准地覆压在了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唔——！！！”

苏晚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最猛烈的惊雷劈中！所有的思维、恐惧、痛楚…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只剩下唇瓣上那冰冷、霸道、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触感！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侵犯和占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狭小、摇晃、散发着霉味和机油味的船舱…

昏黄摇曳、如同鬼火的煤油灯光…

船舱外越来越近、如同催命鼓点般的巡逻艇引擎轰鸣和探照灯刺破江雾的光柱…

以及…唇齿间那冰冷、血腥、带着毁灭气息的、属于顾砚舟的吻！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荒诞、窒息、充满死亡威胁的亡命图景！

就在苏晚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侵犯冲击得一片混沌，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屈辱而僵硬如铁时！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剧烈震颤，猛地从她后背那片幽蓝纹路爆发开来！这一次，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被强行撞开的悸动！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带着毁灭性气息的能量洪流，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远古巨兽，蛮横地顺着脊椎冲上头顶！后背那沉寂的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隔着厚厚的衣物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和狂暴的能量波动！

这股狂暴的能量并未像在巡捕房那样失控爆发！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引导着！源头…正是唇齿间那冰冷的、血腥的触感！正是顾砚舟紧贴着她的、散发着奇异气息的身体！

顾砚舟的身体也猛地一僵！他那双深不见底、原本充满冰冷决绝的眼眸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骇然光芒！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狂暴而灼热的能量，正通过两人紧贴的唇瓣和身体接触点，如同奔腾的岩浆，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这股能量带着苏晚独特的灵魂印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却又诡异地…与他体内某种沉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秩序化的力量…产生了剧烈的碰撞、排斥…然后，在某种更高层次的、难以理解的规则下，开始强行地…融合？！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如同重锤般砸在舱壁上！

“里面的人！出来！法租界水警临检！”

“立刻停船接受检查！否则开枪了！”

水警的厉喝声伴随着扩音器的嗡鸣，穿透了薄薄的铁皮舱壁！刺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瞬间穿透了小小的圆窗，将昏暗摇晃的船舱照得一片惨白！光柱扫过，清晰地映照出顾砚舟和苏晚紧贴在一起的身影轮廓！

船体在巡逻艇强行靠拢的撞击下剧烈摇晃！苏晚被顾砚舟紧紧禁锢在怀里，身体因为这剧烈的晃动和体内狂暴能量的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地撞在顾砚舟没有受伤的右肩上！唇齿间那冰冷血腥的触感因为这撞击而更加深入、更加紧密！

“唔！” 顾砚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撞到了伤口！

而就在这撞击的瞬间！

“轰——！！！”

苏晚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撞碎了！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了她的意识！那不是属于她的记忆！画面扭曲、模糊、如同褪色的老电影胶片——

刺目的无影灯…

冰冷的手术器械碰撞的金属声…

一张模糊的、躺在手术台上、被绿色无菌布覆盖的、只露出眼睛以下的脸…那下巴的线条…极其熟悉…

一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极其精密的金属注射器，正缓缓推向手术台上那人的颈侧…

手术台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原本平稳的波形陡然变成了一条疯狂的首线！刺耳的警报声炸响！

“不——！” 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尖叫在记忆碎片中回荡，充满了绝望和疯狂！那个声音…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是…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又有些不同…更成熟…更绝望…

与此同时！

顾砚舟的身体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瞬间布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的脑海里，同样被强行塞入了一段不属于他的、混乱而破碎的画面——

一个充满现代感的、巨大的环形办公空间…

无数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曲面屏幕悬浮在空中，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设计图…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袍、长发随意扎起、背影纤细而专注的女子，正站在一面巨大的屏幕前，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操控着…

屏幕上，一个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极其复杂的双螺旋结构图正在被构建…那结构的核心，赫然是一个微缩的、由幽蓝光芒构成的…银杏叶图案！

那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来…那张脸…苍白、清丽、带着熬夜的疲惫，却有着一双极其明亮、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眸…正是苏晚！但又不是现在的苏晚…更成熟…更…真实？！

她看着“镜头”的方向（顾砚舟的视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温柔又带着担忧的笑容…

下一秒！画面如同被砸碎的镜子般崩裂！巨大的爆炸火光吞噬了一切！破碎的屏幕、飞溅的金属碎片、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呃啊——！” 顾砚舟和苏晚几乎是同时，因为这强行灌入的、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冲击，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闷哼！两人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同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顾砚舟扣着苏晚后脑勺的手，因为剧痛和震惊而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苏晚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和身体的痉挛，猛地向后仰头，试图挣脱那冰冷血腥的唇瓣！

就在两人唇齿分离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船舱内诡异的气氛和江面的死寂！

一颗灼热的子弹，如同死神的狞笑，精准地击穿了船舱那扇小小的、布满水痕的圆窗！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西溅开来！

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苏晚因后仰而暴露出的、纤细脆弱的脖颈肌肤，狠狠地钉入了她身后冰冷的铁皮舱壁上！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狰狞的弹孔！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两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