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黑狱（下）

“放人。”

“否则，我不介意把这份报告，连同领事馆参赞先生和‘蝎子’先生之间那些有趣的‘友谊’证明，一起刊登在明天《申报》和《字林西报》的头版头条。让整个上海滩，乃至巴黎的外交部，都看看法租界巡捕房…是如何办案的。”

赤裸裸的威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舆论和政治丑闻，反制对方的舆论和“魔鬼”指控！精准、致命、不留余地！

皮埃尔探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滑落。他看着顾砚舟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看着他重伤之下依旧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气势，看着他身后阿成那重新燃起的、更加狂暴的杀意…他知道，顾砚舟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男人的能力和手段，远超他的想象！

巨大的恐惧和职业前途尽毁的威胁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挥了挥手。

“开…开门…” 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屈辱和无力。

审讯室的铁门被沉重地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焦糊的电器烧毁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仅靠走廊透入的光和应急灯），室内一片狼藉：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喷溅状的血迹（是苏晚颈侧伤口被能量冲击震裂时喷出的），天花板上的灯泡全部炸碎，玻璃碎片和扭曲的灯丝散落一地。桌椅翻倒，文件纸张凌乱地铺满了地面。

房间中央，苏晚蜷缩在那张冰冷的铁制椅子旁的地面上，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失去生机的蝶。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精神冲击和能量反噬的内伤）。颈侧阿成之前包扎的纱布被挣开了一半，露出下面那道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此刻伤口边缘正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双手无意识地紧攥着胸口的衣襟，仿佛在保护着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死的、破碎的气息。

顾砚舟拄着手杖，站在门口。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时，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了巨石！一丝极其细微、却难以掩饰的…如同被毒针刺中的痛楚和惊怒，瞬间掠过眼底！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冰冷如铸，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拄着手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关节泛出青白色，手杖的金属包头深陷入脚下的水泥地面。

阿成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进去！他无视满地的玻璃碎屑，扑到苏晚身边，小心地避开她颈侧的伤口，用那双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大手，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侧脉搏。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后，他才猛地松了口气，但眼中的痛惜和怒火却更加炽烈！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苏晚紧攥着胸口的手（那里藏着银杏胸针），试图将她抱起。

“别动她！” 顾砚舟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伴随着左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冷汗浸湿了鬓角。

他走到苏晚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冰冷的审视，有掌控一切的漠然，有洞悉秘密的了然，但此刻，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出，似乎想触碰一下苏晚苍白冰凉的脸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晚皮肤的瞬间！

“砚舟！”

一个带着哭腔、充满了震惊、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的女声，突兀地在死寂的走廊里响起！

林曼卿！

她穿着一身被雨水打湿、沾染了泥点的月白色洋装，发髻散乱，脸色苍白，显然是匆匆赶来。她不顾走廊里巡捕们异样的目光，提着裙摆，踉跄着冲到了审讯室门口！当她看到室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尤其是看到顾砚舟重伤之下竟然亲自出现在这里，还弯腰想去触碰地上那个如同破败玩偶般的苏晚时，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混合着震惊、心痛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光芒！

“砚舟！你疯了吗？！你的伤！” 林曼卿的声音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来。

顾砚舟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触碰到苏晚。他缓缓首起身，拄着手杖，转向门口。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平静。他看着林曼卿，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曼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寒的距离感。

“我不该来？” 林曼卿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指着地上的苏晚，声音因激动和委屈而颤抖，“那她呢？她凭什么让你拖着这样的身体来这里？！就因为她那点…见不得光的‘妖术’？！她差点害死你！现在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她就是个灾星！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危险！”

“住口！” 阿成猛地抬头，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林曼卿！杀意凛然！

顾砚舟抬手，制止了阿成。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落在林曼卿梨花带雨的脸上，声音如同淬了冰：“我的事，不劳林小姐费心。阿成，带苏小姐走。”

阿成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苏晚打横抱起。苏晚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头无力地垂下，乌黑的发丝遮住了苍白的脸颊，颈侧那道泛着青黑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阿成抱着苏晚，即将走出审讯室门口，与林曼卿擦肩而过的瞬间！

林曼卿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苏晚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嫉恨和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她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一个——小巧的、被雨水打湿的鳄鱼皮手包！

顾砚舟拄着手杖，跟在阿成身后，也走到了门口。他冷漠的目光扫过林曼卿那怨毒的眼神和她紧抓的手包，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等等！” 林曼卿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抑的冷静。她迎着顾砚舟冰冷审视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快速打开了手中的鳄鱼皮手包！

她从里面拿出的，不是手帕或化妆品，而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面，赫然装着几张——印有“东方绮梦”琉璃云纹标识的包装纸碎片！还有…几块被锡纸仔细包裹着的、沾着些许泥土的…高级进口牛奶巧克力的残块！最关键的，是锡纸内面，用特殊药水处理后，清晰地显现出几枚…残缺却特征明显的指纹！其中一枚，在拇指和食指连接处的虎口位置，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青黑色蝎子图案的纹身轮廓！

“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 林曼卿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证物袋举到顾砚舟面前，目光死死盯着他，“‘好运来’赌档后面那条巷子！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把这些东西埋在一个废弃的煤堆下面！他虎口上…就有这个蝎子纹身！我…我认得他！他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林曼卿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强行维持的冷静和急切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惊骇所取代！她手中的证物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窒息声！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苍白转为青紫，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向后倒去！

“呃…呃…” 她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白色的泡沫，眼神迅速涣散，充满了茫然和极致的痛苦！

中毒！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巡捕房！在顾砚舟和阿成面前！

“曼卿！” 皮埃尔探长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冲过来！

阿成抱着苏晚，瞳孔骤然收缩！

顾砚舟拄着手杖，身体猛地绷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他死死盯着地上抽搐的林曼卿，又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走廊里每一个惊骇的巡捕的脸！最终，落在了林曼卿掉落在脚边的那一小块…沾着泥土的巧克力残块上！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血腥味掩盖的杏仁的甜苦气息？

氰化物？！

“医生！快叫医生！” 皮埃尔探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混乱！极致的混乱瞬间爆发！巡捕们乱作一团！有人去叫医生，有人试图扶起林曼卿，有人惊恐地看着地上抽搐的女人和那致命的巧克力残块！

顾砚舟拄着手杖，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混乱的风暴中心。他不再看地上垂死的林曼卿，目光重新落回阿成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晚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这混乱现场更加幽暗、更加沉重的风暴！线索…证人…在即将揭露真相的最后一刻，被再次无情掐断！

林曼卿…她到底想说什么？她看到了谁？又是谁…在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