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狱（上）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沉入墨汁浸透的深海，冰冷刺骨，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

苏晚的意识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漂浮、沉沦。后背那如同被烙铁烫穿般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仿佛整个躯壳都被掏空，只剩下一缕残魂在虚无中飘荡。

然而，在这绝对的寂静和虚无中，另一种“声音”却愈发清晰、愈发喧嚣——那不是耳朵能捕捉的声波，而是无数个破碎的、尖锐的、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疯狂地穿刺着她的意识！

“妖女，烧死她！”

“魔鬼的力量！”

“杀了她！杀了她！”

“她害死了陈启明！”

“东方绮梦是诅咒！”

“顾砚舟被妖女蛊惑了！”

巡捕房审讯室里，皮埃尔探长那惊骇欲绝的目光…

阿成扑过来时那难以置信的恐惧…

围观巡捕拔枪的金属摩擦声…

灯泡炸裂后弥漫的硝烟味…

还有…陈启明那张温和儒雅、此刻却因死亡而凝固的脸…

这些声音和画面碎片，并非来自记忆的回放，而是如同实质的恶意潮水，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蛮横地冲撞、撕扯着她脆弱不堪的意识！这是无数目睹了“异能”爆发者的恐惧、憎恨、猜疑和诅咒的集合！是现实世界对她这个“异类”最恶毒的精神围剿！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负面精神污染！】

【被动防御机制：精神壁垒（Lv0 - 原始本能）】强制触发！】

【能量抽取：透支！精神撕裂（持续）！】

冰冷的提示如同碎裂的冰片，在意识的深渊里闪烁。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抗拒力场试图展开，却在这狂暴的恶意浪潮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瞬间破碎！剧痛！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亿万根淬毒意念之针反复穿刺、撕裂的极致痛苦！

“呃啊——！” 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哀嚎！

苏晚残存的意识在这滔天的恶意和精神撕裂的剧痛中疯狂挣扎、扭曲、变形！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寒冰，正在被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散发出的精神烈焰彻底焚毁、蒸发！

就在这时！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月光般清冽的气息，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熹微晨光，悄然渗入了这片被恶意充斥的黑暗深渊！

是银杏胸针！

那枚紧贴着她心口、藏在衣襟下的冰冷金属！那股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清凉气息，正顽强地穿透精神污染的狂潮，试图包裹住她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苏晚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残存的意志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丝清凉！这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和宁静感，如同无形的屏障，勉强抵挡着最狂暴的恶意穿刺，为她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然而，这股清凉气息刚刚带来片刻的安宁…

“嗡——！”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如同无形的、带着倒刺的钢铁荆棘，猛地缠绕上来！这束缚感并非来自精神污染，而是源于物质世界——是冰冷的金属手铐！是狭窄的囚笼！是皮埃尔探长那充满忌惮和审判意味的冰冷目光！是巡捕房这座“黑狱”本身所蕴含的、镇压一切异端的规则力量！

这股力量沉重、冰冷、带着绝对的禁锢意志，瞬间压制了银杏胸针带来的微弱清凉！后背那片沉寂的纹路，在这双重压力（精神污染+物理禁锢）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濒临崩溃的、低沉的哀鸣！那深入骨髓的麻木感被打破，一种新的、更加绝望的痛楚开始蔓延——那是力量被彻底封锁、灵魂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痛苦！

“嗬…嗬…” 意识深处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的喘息。

就在苏晚的意识即将被这双重地狱彻底碾碎、沉入永恒的黑暗时…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如同开山的重锤，猛地砸穿了黑暗！砸碎了精神污染的喧嚣！也撼动了那冰冷的物理禁锢！

是巡捕房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审讯室大门被强行撞开的声音！

现实中传来的巨响！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苏晚的意识深渊里激起巨大的涟漪！那些疯狂穿刺的恶意意念碎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的现实声响震慑，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紧接着！

一个冰冷、低沉、虚弱却带着一种山岳般不容置疑的威压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意识的壁垒，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苏晚濒临溃散的灵魂深处：

“放人。”

两个字。简简单单。

却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粉碎枷锁的绝对力量！

顾砚舟！

现实。法租界巡捕房。走廊。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昏黄的壁灯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皮埃尔探长脸色铁青，额头布满冷汗，右手死死按在腰间枪套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身后，几个同样紧张的华捕和法籍巡捕如临大敌，枪口虽然垂着，手指却都扣在扳机护圈上，警惕地盯着走廊尽头。

在他们面前几步之遥，阿成像一尊刚从血与火中爬出的煞神！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浑身散发着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他脸上、手臂上的旧伤血迹未干，又添了几道在强行撞开层层阻拦时留下的新鲜刮伤，混合着汗水和灰尘，显得狰狞无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死死锁定着皮埃尔探长，里面翻涌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手中紧握的，不是枪，而是一把还在滴着血的、沉重的消防斧！斧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显然，他就是用这把斧子，硬生生劈开了通往审讯室的最后一道铁门！

“阿成！你疯了！这里是巡捕房！” 皮埃尔探长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是在劫狱！是重罪！顾砚舟也保不了你！”

“重罪？” 阿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们把苏小姐当怪物关起来的时候！怎么不说重罪？！” 他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消防斧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皮埃尔探长的心跳上！“放人！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鱼死网破！

“她…她刚才的‘表现’你也看到了！” 皮埃尔探长指着身后那扇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审讯室铁门，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拔高，“那不是人！是魔鬼的力量！我们必须…”

“放你妈的屁！” 阿成猛地咆哮！声浪震得走廊顶灯嗡嗡作响！“老子只看到你们把她逼疯了！放人！最后一次警告！”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火药桶一触即发！皮埃尔探长身后的巡捕们呼吸急促，手指紧扣扳机。阿成身后的走廊阴影里，也隐隐浮现出几个顾家心腹手下冰冷的面孔，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无声地指向对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流血冲突不可避免的瞬间！

“嗒…嗒…嗒…”

一阵缓慢、沉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脚步声，从走廊入口的方向传来。那脚步声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每一步都伴随着极其轻微的、金属拐杖点地的声响，却如同拥有魔力般，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强行按下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皮埃尔探长猛地转头，当他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阿成那狂暴的杀意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担忧交织的光芒！

只见走廊入口的阴影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走来。

是顾砚舟！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略显宽大的西装，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透着一股重伤未愈的虚弱。左肩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固定着，隐隐透出殷红的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腋下，拄着一根通体黝黑、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手杖？那“嗒…嗒…”的声音，正是手杖底端的金属包头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牵扯着伤口，带来巨大的痛苦，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然而，他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虽然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却锐利、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之处，空气仿佛都为之冻结！

他无视了走廊两边剑拔弩张的巡捕和阿成，目光穿透人群，径首落在皮埃尔探长那张惊骇的脸上。

“皮埃尔探长，” 顾砚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气音，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我的律师团队，应该己经把‘东方绮梦’品牌以及苏晚小姐个人，与近期所有命案无关的确凿证据，送到了领事先生的办公桌上。”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皮埃尔探长：“包括…‘好运来’赌档幕后真正控制者的账目往来，以及…王二和李阿西生前最后接触的神秘人画像——那个虎口纹着蝎子的家伙，似乎和贵国领事馆的某位参赞先生…关系匪浅？”

皮埃尔探长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死灰！顾砚舟的话，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案件背后最肮脏、最不能见光的政治交易！那个蝎子纹身的人…竟然牵扯到领事馆参赞？！

“至于苏晚小姐刚才在审讯室的…‘异常表现’，” 顾砚舟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拄着手杖，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皮埃尔探长，“我相信，那只是贵方刑讯逼供、精神施压导致受害者精神崩溃的…过度反应。这一点，我的律师和租界最好的精神科医生，会给出专业的鉴定报告。”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走廊里那些如临大敌的巡捕，最后回到面如死灰的皮埃尔探长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裁决力量：

“现在，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