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见稚子先生落泪

沈宗文一边倒茶，一边冷不丁反问：“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这法子这么妙，为何你不去相亲？”

“你也单身，你去和江夫人叙叙情，说不定人家还看上你了呢。”

孙登正捧着茶盏，闻言“噗”一声笑了出来：“我？”

他摇摇头，一脸正经地答道：“我可不成。我是神仙。”

“……神仙就不能相亲了吗？”沈宗文气鼓鼓地问道。

“神仙之体。”孙登一脸认真，“气韵特殊，阳魄不稳，若随意与凡人缠绵——会有气泄之祸。”

他话音一顿，顿了一顿，又煞有介事地叹口气：“说白了，就是——我这命贵。不能随便让人占了便宜。”

沈宗文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一拍桌子：“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是天理。”孙登一本正经地回敬，随后语气忽地一转，笑眯眯地补上一句，“况且我若去了，江夫人万一真心动了，我去陪江夫人，留你一个，孤孤单单，这你受得了？”

“你！”

“你可以想办法让她看不上你嘛，比如装痴呆。”

沈宗文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简首是胡闹。”

孙登却悠然起身，一边拍了拍衣襟，一边道：“我这便去找薛嫂，替你定媒。”

“孙登！！！”

屋内再度陷入鸡飞狗跳。

第二日清晨，东方书铺门前，晨光淡淡，街道上尚未喧闹起来。

沈宗文正在店口理着书架上的一摞旧籍，忽听得“哒哒”脚步声急匆而至，抬头一看，正是许怀竹，手里提着个食盒，一边快步走，一边嘴里嚼着什么。

“许先生，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来坐？”沈宗文笑着拱手。

“唔——”许怀竹咽下口中烧饼，擦了擦嘴，“嗨，别提了，书馆那边这几日办清谈会，我被拉去串了几回，讲得嗓子都哑了。江家又来请我当开蒙先生，实在脱不开身。”

“江家？”沈宗文微一扬眉，“可是城东南的那户江家？”

“正是。”许怀竹点点头，“听说那小公子今年刚六岁，江夫人极重家教，说什么也要寻个清正人品、稳重些的教书先生，我这头快烧起来了。”

沈宗文灵机一动，拢了拢袖口，语气不露痕迹地道：“若许兄不弃，我这人虽不甚高明，但教小童识文断句，倒还应付得来。”

“你愿去？”许怀竹眼睛一亮，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你这人清雅稳重，最合江家那般性子，蒙学三字经、百家姓，他们要的也不是名师大儒，只求孩子养得住气性。”

“那便劳烦许兄引荐一二。”

“成成成，我回头就托人送信过去。”许怀竹拍着食盒，一边转身欲走，一边回头笑道，“你这回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沈宗文低低一笑，轻声道：“正中我意。”

比起那一纸荒唐的“媒约”，这身份，才更能入得江门、探得水简踪迹。

午后，他换了一身整洁长衫，捧着几本蒙学书籍，循着江宅旧路前行。

谁知刚绕过茶棚，便听一声熟悉的唤：“沈先生？哟呵，您又来了呀——”

是薛嫂，提着一篮豌豆，一脸惊喜地奔来。

沈宗文顿了一顿，忙赔笑道：“只是路过。”

“路过个甚！”薛嫂殷勤，“昨个来，今个来，明天还要来，还不是因为有事……”

薛嫂说完看见沈宗文怀中的书，问道：“怎么拿这么多书来？啊呀，女人家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拿书来有何用？”

沈宗文轻咳两声，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应江家请，去给小公子教书。”

“教书？”薛嫂神色一变，像是被踩了脚似的哼了一声，“真是好计谋，哪个人帮你出的主意？”

未待沈宗文回话，薛嫂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说道：“肯定是许怀竹那个老东西，前天我还看见他来过。”

沈宗文无奈，辩解道：“他只是顺口提了一句，。”

“哼！”薛嫂叉着腰，“这许老儿不地道！怎么能抢我媒人生意。改天我非拿鸡毛掸子打破他的头！”

沈宗文额上冷汗首冒：“薛嫂息怒，息怒……这事儿，您面上，我还得欠着。”

薛嫂这才哼哼两声，放他过去，临了还不忘酸两句：“这下你算攀上高枝啦，到时候江家这么大的家业，还不都得是你的。”

沈宗文听得汗流浃背，连声告退，快步上前，终于站定在江家门前。

这一次，大门并未紧闭。

院中一名婢女探出头来，低声问道：“可是沈先生？”

“在下是。”

她点头一礼，转身入内。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第一次，得以踏入江宅之内。

江宅不大，却打理得整洁雅致。庭前两株石榴花，映着檐下新雨，风吹来时，花影轻晃。

沈宗文随婢女穿过曲廊，来到正厅。

厅内陈设素净，几案两侧，铜鹤香炉微吐轻烟。江夫人己候在那里，一袭素绫衣裙，发挽双鬟，眉目清秀，气质极静。

她起身向沈宗文行礼，语气温和却带一分生疏拘谨：“沈先生远来辛苦，小儿江恒年仅六岁，体弱多病，烦请先生教养一二，若有顽劣之处，还望见谅。”

沈宗文忙还一礼：“在下受托而来，自当尽心。江公子天资聪慧，小可自当尽力。”

他说罢，才稍稍抬眼望她一眼。

这一望，不禁微怔。

江夫人不过三十上下，穿一袭月白织锦衣裙，绣纹清雅，举止端正。她眉眼温和，五官精致，却并非艳色夺目那般令人目眩，而是一种沉静含蓄的柔美。

而她望向儿子的神情里，更添几分母性的光辉，一种藏在骨子里的温柔，无声却动人。。

她身侧，一个穿灰色绸衫的小童躲得极紧，藏在她裙后，只露半张脸。

那脸白白净净，眉目灵秀，却明显怯生，睁着一双大眼望着陌生的沈宗文，身子躲得更紧了些。

“恒儿，来见沈先生。”江夫人低声唤。

小童只是摇头，不肯上前。

丫鬟在旁劝了几句，孩子才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拉住沈宗文的衣角，却不敢抬头。

“孩子怕生，还请先生莫怪。”江夫人微叹。

沈宗文笑着摇头：“小儿性情天成，不必强求。慢慢来，自会亲近。”

说罢，他俯身抱起江恒，孩子身子极轻，几无骨重之感。

“那便随我去书房吧。”

他抱着孩子，一步步往后院去。

走过花廊时，风过荷池，带起几滴水珠。他低头看着江恒依在怀里不语，那张脸分明还带着些软糯，鼻翼微动，指头紧紧扣住他衣襟。

他突然想到：若是当年芸娘顺产，那孩子，也该这般大了罢？也是这般眉眼，也是这般依在自己怀中。

他鼻中酸楚，眼角早己泛湿，不觉间，泪己滑落。他赶忙低头，以袖掩面，装作擦汗。

连擦了三回，才勉强定住心神。

他未曾开口，那孩子却忽然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替他拂了拂眼角，虽无声，却分明透着孩童特有的本能柔情。

沈宗文心头一颤，轻轻说道：“好孩子。”

他抱着江恒，缓步而行，风过墙檐，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午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