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孙郎妙计取水简

雨后的街巷泥湿砖冷，城东南一带房屋稀疏，道路弯曲，偶有枯树枝垂，风吹落雨。

沈宗文与孙登在巷口小转一圈，地形与咒图反复比对，却始终寻不出卦象所指的具体之地。两人沿巷而行，不觉间来至一座青砖黑瓦的深宅大门前。

大门旧而洁净，门前立着两座风蚀石狮，朱漆门槛却光滑如新，显见每日有人清扫。门额之上嵌一小小铜牌，刻有一个字：“江”。

沈宗文抬头一望，身形微顿，转头看向孙登。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点头。

“正应卦象。”

江家大门紧闭，朱漆斑驳却干净，门钉透出一股沉默的冷意。

沈宗文与孙登立在门前，迟疑片刻，终未叩门。他们对望一眼，转身朝对面那间旧茶棚走去。

那是条街口常见的小摊，架了青布顶棚，一口黑砂茶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几张旧木凳子散落着。一位年近六旬的妇人正收拾案边茶碗，见两人来，忙堆起笑脸迎上。

“二位爷，来坐来坐，喝杯热茶暖身。”

孙登微微颔首，沈宗文拱手称谢。两人坐定，那老妇端来一壶清茶，殷勤地问：“是来拜访江家的？”

孙登顺势笑问：“哦？薛嫂也知道那户人家？”

“可不是。”妇人眉开眼笑，自称姓薛，左邻右舍都唤她“薛嫂”，一边斟茶，一边眼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语气微带揶揄：“我说……你们该不会是看上那江家寡妇了吧？”

沈宗文一怔，险些呛了口茶。

孙登咳了一声，忍笑不语。

薛嫂却越说越来劲：“不是我说，这条街上早就不知多少人惦记她。江夫人守节六年，人长得好，性子静，带着个小公子过活，不靠婆家不求外援——可硬是一个人把宅子守下来。”

她语气微顿，神色一转：“你们外头来的不晓得。江家是有讲究的，原来的当家人是江怀远，是守备麾下的一名百夫长，死得早，留下一个遗腹子江恒。江夫人年纪轻轻，却硬撑着这宅子，没再嫁。”

沈宗文顺着话问：“那这么多年就没人提亲？”

薛嫂耸耸肩：“江夫人不说肯也不说不肯，老身估计她是想找个合眼缘的。说不定遇到像您二位官人这般模样的，就肯了。”说罢，来回打量了二人几眼。

孙登轻声一笑：“看来真是我们的荣幸。”

“哎，我说嘛，若是看上她，我这老骨头还能帮你们搭搭线。”薛嫂眨了眨眼，满脸精光，“但要是成与不成，得另说。两位多少年纪，做什么营生？”

薛嫂絮絮叨叨，话头一绕十回，竟越说越起劲。

沈宗文实在招架不住，只得强笑几声，偷偷朝孙登递了个眼色。

孙登起身作揖：“薛嫂好茶好话，小子铭记在心，只是忽觉腹中不稳，改日再听您讲。”

沈宗文顺势也起身，留下一枚碎银在桌角，两人快步退出茶棚，雨水打在衣摆上也顾不得拂去，首奔街口。

“逃得好险。”沈宗文一边喘，一边低笑。

“你再不走，她都要给你定亲了。”孙登边走边拍了拍袖子，语气带着笑意。

回到东方书铺，方入门，便见阿杏快步迎出，神色略显紧张。

“沈先生，杜公子刚来过，我让他略坐一坐等你们，他不肯，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济世？”沈宗文心头一紧，“他说了什么？”

阿杏将一封折好的信递过来：“他说事情紧急，留了封信便走了。”

沈宗文接过信，在案上摊开，一眼扫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信纸上笔迹潦草，字字仓促：

宗文兄，

今晨事发，府中那封信竟被定为与谋逆旧党往来，罪名极重。

父亲与大哥己被衙门带走，听闻为京中密令，罪不轻。如今家中如落冰窖，恐凶多吉少。

此信匆匆，或许是我最后能写出的一封字。

济世谨拜

沈宗文读完，手指微紧，纸角被揉得微皱。

他缓缓放下信，沉声道：“杜家……出事了。”

孙登一把抽过信纸，读罢，眼神亦沉了下来。

“他们动得真快。”他低声道，“那封信，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沈宗文坐在书桌前，望着杜济世留下的那封信，心绪翻涌，终究按捺不住。

“我得去看看他。”他起身，披上外袍。

小六子见状，也赶紧跟上：“先生，我陪您去。”

两人踏着暮色，匆匆赶至杜府门前。

杜府高墙深宅，平日气派森严，此刻却透出一股冷寂之气。大门紧闭，门神褪色，门房老仆缩在屋檐下，见他们到来，也只是冷冷望了一眼。

“我们来找杜二公子。”沈宗文拱手。

那门房摇了摇头，声音干巴：“杜二公子出门了，上京城了。”

“可知几时回来？”

“没说。”老仆叹了口气，“府中如今事急如焚，也没人顾得上了。”

沈宗文听罢，只觉心中更沉。他抬头望了望那熟悉的朱漆大门，最终无声点头：“劳烦转告一句，沈宗文来过。”

门房未应，只低头拢紧衣领，缩入廊下。

沈宗文站了一会儿，转身与小六子踏上归途。

身后杜府重门闭锁，如断桥孤岸，回音不应。

沈宗文一回到书铺，衣衫未解，便见孙登靠坐于案边，正拈着茶盏品茗，若有所思。

“你回得正巧，”孙登抬眼，唇角一挑，“我己有妙计。”

沈宗文眉头一动：“什么妙计？”

“还记得薛嫂吗？”孙登轻轻放下茶盏，语气得意，“她不是误会你对江夫人有意？这误会，不妨顺水推舟。”

“我己想好，就让她出面——给你提亲。”

“……什么？”沈宗文脸色一变。

“江宅现在是寡妇带孩子，你我都是成年男子，若无正当名目，连门都进不得。”孙登理所当然地说，“但若是你要与江夫人相亲，这婚前见面——总得在宅中叙谈几句。”

“这……这万万不可！”沈宗文涨红了脸，一拍书案，“我怎可作此轻浮之举？”

孙登斜倚案边，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慢悠悠地道：“你是鳏夫，她是寡妇，有何不可？”

“不可！”沈宗文一口咬定。

“很可。”孙登不紧不慢地回。

“不可！”

“我看极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