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扬州他乡遇故知

沈宗文重新整理措辞，对着小翠缓缓说道：“我们想找一个人。她曾在望春里做过姑娘，唤作素罗金。”

小翠听清后转头轻声对阿嬷说了一串话，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阿嬷皱着眉头想了想，缓缓点头，又用她那浓重的扬州话说了几句。

小翠转回头，低声解释道：“她说……记得，好像真有这么一个姑娘。十几年前，人很安静，唱得也好。来路不明，不爱说话。”

孙登追问：“那她现在何处？走时有没有留下什么人，或什么物件？”

小翠照着问了一通，阿嬷边听边点头，又边摇头，末了只说了一句：“被带走了。”

小翠便翻译道：“她说，那姑娘有一天忽然被南通来的布商赎了身，据说姓李，有钱得很。姑娘从那天起就没再回来过，也没见她留下什么话或物件。”

孙登抿唇，片刻未语。

沈宗文轻声问：“她走的时候可曾说去哪？或者，有没有常和她走近的人？”

小翠回头复问，阿嬷却只是摇头，神情淡然。

小翠回来说：“没有。她说素罗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她房里东西极少，收得干净，像是早就准备离开了。”

屋内安静下来，只听窗外偶有歌伎唱段传来，远远断断续续，如旧梦难续。

阿嬷似觉问完了，起身整整衣角，准备告辞。

沈宗文起身致谢：“若日后她还有印象，烦请姑娘转告一声。”

小翠应下，送出门时，悄悄笑了一句：“两位爷要真找人，不如去南门的石桥镇碰碰运气，那头做布料的多，兴许真能问出个姓李的富商。”

孙登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

“姑娘嘛，嘴甜，耳灵。”小翠笑着行了个礼，“但话只说这一次，往后你们再来，我可不敢再替人传话了。”

孙登笑道：“行，下次爷专门来看你。”

几位姑娘见话题己尽，纷纷起身告退。香风一过，笑语归于沉寂。帘子轻垂，帷幔晃动间，灯下唯余沈宗文与孙登二人，茶水早己冷了，点心也未动几口。

屋中寂静良久。

沈宗文手指轻扣桌面，神情间有几分烦闷。他低声道：“没想到这一趟也如此不顺利。”

孙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语调也低了几分：“或许素罗金早料到有人会来找，走得干脆，话也不留一句。”

两人沉默片刻。

孙登道：“明日再走一趟石桥镇罢。南门那一带做布匹生意的人家多，总能打听出些蛛丝马迹。”

沈宗文点头：“她若还留在这世上，总得有个归处。即便找不到她人，也许能找出那枚‘雷简’的去向。”

窗外风声微起，隔院传来一段小调唱尾，仿佛仍在诉说旧人旧事，却无人听得分明。

孙登站起身，轻声道：“走罢，今夜也不早了。”

沈宗文与孙登步出望春里，沿着小巷一路行至南岸。前方一座拱桥横跨河道，桥身斑驳苔滑，桥下却是灯火摇曳、画舫连绵。笙歌阵阵，船中丝竹不绝，一船船或酒或歌、或棋或舞，好一幅水上不夜天。

两人上桥歇脚。孙登倚着栏杆，轻咳一声，似在出神。

沈宗文看着桥下热闹，忽然笑道：“孙兄，没想到神仙也会泡妞。”

孙登侧过头，嘴角微挑：“神仙活得久，时间多得很。什么花样没见过？你们人间的爱恨情仇、熙熙攘攘，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沈宗文挑眉：“哦？孙兄，那你多少岁了？”

孙登似笑非笑：“早忘了。”

“骗人。”沈宗文哼了一声。

两人相视一笑，皆觉方才望春里那场无功而返的探访，如今在这风过桥面的片刻，反倒缓解了些郁气。

他们靠着石栏闲坐，胡扯闲话，只觉这扬州夜色虽浮华，却也不乏片刻真静。

就在此时，河面上一艘画舫从远处滑来，船上挂着紫纱灯笼，两层木阁，檐下挂着金铃。船中传来一曲琵琶清响，轻盈如珠落玉盘。

忽地，有人从船头起身，高声喊道：

“孙兄、沈兄！”

沈宗文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船上一位穿月白绸袍的年轻人立在船栏，面目俊朗，正朝这边挥手，眉眼间颇有几分激动。

“是……袁文烈？”

“哈哈，真是你！”画舫缓慢靠岸，袁文烈一跃而下，船夫喝了一声“当心”，他己顺着舫边小舷梯上了岸，一路小跑登桥。

“你怎么在这儿？”沈宗文颇感意外，“你不是说要回湘西避风头？”

“唉，湘西一带如今也不安生，我便顺着货行调拨，到了扬州。”袁文烈喘着气，拱手一笑，“谁料在船头望见桥上的两人，和你们有几分相似，再听见声音，一下就认出来了。”

孙登挑眉，淡淡点头：“好耳力。”

“我们不如上船一叙。”袁文烈笑着招手，声音虽轻，却透着久别重逢的真意。

沈宗文与孙登对视一眼，皆未推辞。他们顺着舫边窄梯而下，三人踏上画舫。船身微晃，水声潺潺，灯火摇曳间，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画舫不大，两层木阁，布置雅致。下层几张小榻围成清谈之所，上层悬着纱帘香囊，显然是借来小住的临时之处。

袁文烈吩咐船夫将舫稍驶出岸边，泊在江心一带。风过帘角，江面灯影成串，周遭喧哗却不入耳。

三人落座，茶水斟上。

画舫在江心缓缓摇曳，舟外是万点灯火，舟内是淡香清茶。

袁文烈坐在窗边，身子微向前倾，手中执盏，望着沈宗文与孙登：“你们一路远行，奔至扬州，想来不是为赏花听曲这般闲事。”

沈宗文沉默片刻，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我们此来，确有一事。是为一位故人托付——寻人。”

“哦？”

“那人唤作’素罗金’，十五年前曾在望春里为名妓，后听闻从良，嫁与南方商贾，自此无音。”

袁文烈闻言，神色微敛，坐正了些：“素罗金？此名没听说过，可能有人知晓，须得多方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