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回到铺里，阿杏己将昨日整理的书册一一上架，又将茶水温在角炉上。

沈宗文在柜后整理账册，孙登则靠在窗边咳了几声，神情有些游移不定。

阿杏察觉气氛不对，侧头问道：“又要出门？”

沈宗文手一顿，抬头干笑：“嗯……嗯，是有点事，要跑一趟扬州。”

阿杏愣住：“扬州？这不是才从东山回来没多久？那次还折腾得你生病了……现在又去？”

“这次……不久，顶多一个星期。”沈宗文眼神飘忽，语气也明显虚了几分，“我和孙登一块儿去，办点私事。”

阿杏皱起鼻子，双手叉腰：“你们两个又一块去？”

孙登站在一旁，嘴角抽了抽，居然也没敢接话，莫名觉得有点……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这店谁看？”阿杏瞪了他们一眼。

“你啊。”沈宗文笑着迎合，“辛苦你了，阿杏。”

阿杏不吭声，盯着他看，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

孙登轻咳一声，悄悄转身假装看门口的风铃，像是觉得自己突然成了拐带良家的不法之徒，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屋里一时安静。

沈宗文挠了挠头，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哎，阿杏，我去扬州给你带礼物回来，想要什么？”

阿杏撇了撇嘴，还是没说话，过了几息，才低声道：“那你别忘了，真得带。”

“一定带，一定带。”沈宗文立刻拍胸口保证，“你不是爱香囊？扬州花巷有一铺‘锦香斋’，我挑最好的给你。”

阿杏这才稍稍缓了神色，抱臂哼了一声：“你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千万不要耽搁，家里只有我肯定不行。”

“好！”沈宗文一笑，提笔在账上潦草写下一行备忘：“阿杏香囊。”

孙登也笑了，低声道：“我们两个……像是逃班去踏春的罪人似的。”

阿杏听见，白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回身倒茶去了。

沈宗文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轻笑摇头。

夜幕低垂，灯火初上，扬州的热闹在暮色中不减反盛。

沈宗文与孙登在街头绕了半日，终于踱入那条传闻中的烟花巷。巷口石板泛光，墙上油灯红影晃动，一幢幢画栋朱楼隔帘轻语，丝竹声隐约缭绕。

走到“望春里”门前，孙登站定，仰头看着那一串串红灯笼，忽地咳了一声，颇有感慨地道：“扬州果然不负盛名——既来之，岂可空手而归？”

沈宗文侧目：“我们是来找人，不是来寻乐。”

孙登却咧嘴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狡黠：“你也说了，是来找人。可在这等地方，要是连门路都不摸清楚，嘴上说再多也白搭。既入花巷，便要守花巷的规矩。”

说着，他伸手一摊，指了指自己：“你出钱，我出脸。”

沈宗文被他这副理首气壮的模样气笑了，无奈从袖中摸出一小串碎银，递过去：“别败得太明显。”

孙登接过，一甩衣袖，颇有风雅之气地走入门廊，回头还不忘招呼：“沈先生，莫装君子，一会儿记得跟着唱。”

入得堂中，便有老鸨迎上来，满面堆笑，打量二人一番，笑声宛如拨弦：“二位爷面生，是客地来的吧？来得巧，今儿新茶新曲儿，几位头牌姑娘都有空——要哪一位？还是都唤来瞧瞧？”

孙登笑答：“各有风情，不如都坐一回。”

老鸨一招手，来了西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陪两位坐定。

不多时，一曲《牡丹亭》唱罢，房中香烟袅袅，女子围坐其间，轻声细语，酒盏茶碗、桂花糕点满桌堆陈。

沈宗文端坐不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孙登：“你倒是融入得快。”

孙登夹了一块蜜饯送进嘴里，含糊地答：“这是叫‘身在局中不动声色’，你那一脸清教模样，谁肯答你一句实话？”

身旁一名绿衫女子叫小翠，正巧替沈宗文斟茶，笑问：“沈爷初来扬州？”

沈宗文点头，低声问道：“姑娘在这儿，可曾听说过一位叫‘素罗金’的？”

小翠脸色一滞，随即笑着摇头：“沈爷问的是谁？这名字没听说过。小女子是半年前才来的，哪认识前头的姐姐们。”

沈宗文心中微沉，又问旁边一位坐得较近、年纪稍大的桃红衣女子阿桃：“你呢？”

那女子掩口轻笑：“我们几个都是近年才来的，你说的素罗金，我们都不认识。倒是后院专管打扫的阿嬷，老早就在这儿做事，说不定她知道。”

孙登闻言，立刻一拍桌沿，笑道：“那正好，你去替我们唤一声。”

那女子略一迟疑，还是起身去了。

大厅里几名客人见她拐进后堂，又看她一脸认真地去叫人，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咦？这位爷是要叫谁？”

“看样子，是叫阿嬷？”

“什么？后院那个六十岁的大娘？”

“啧啧……兄弟重口味，玩得深啊。”

酒桌间顿时响起一阵轻哄，虽无人明说，却都带着几分揶揄和惊诧。也有小倌掩嘴偷笑，更有一两人故作严肃地悄声说道：“这口味儿太重了。”

沈宗文听得耳根微烫，脸上却不显，只是端茶假装未闻，孙登却在一旁咳了两声，低头苦笑，一副“此事我也控制不了”的样子。

不多时，那阿桃回来，身后果然跟来一位年纪六旬上下、身材瘦削的老嬷嬷，穿着褪色青布袄，头发花白，眼睛只管看着地面，双手垂立，显得十分拘谨。

她方一入堂，便引得西座观望，先前嬉笑的客人纷纷缩回了话头，唯有几名姑娘在角落里偷笑。

她听着沈宗文开口，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等他说完，嘴唇微动，却一句没应，只含糊地吐出几个字，语调里尽是扬州土音。

沈宗文和孙登对望一眼，皆听不明白。

小翠凑近，轻轻拉了拉沈宗文衣袖，小声笑道：“沈爷别恼，阿嬷年纪大了，听不太懂你们外头说话。我来给你们传个话罢。”

沈宗文点点头，温声道：“那就劳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