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石桥镇寻人不得

孙登道：“我们也只能尽力查访，据说她嫁的商人是南通人，姓李。”

袁文烈点头思索，认真记下。

沈宗文道：“她手中，或许有一物，与某桩旧事有关——我们得见她一面，或知她下落亦可。”

袁文烈沉吟片刻，忽笑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顿了一顿，“我在扬州混迹这段时日，也结识了几个消息灵通的朋友，有人在望春里上下跑供货，有人在南门货栈与商户周旋，兴许真能帮上些忙。”

沈宗文一喜：“那便托你了。”

“但你们得留下个落脚处的门牌。”袁文烈笑道，“若有消息，我便第一时间找你们。”

沈宗文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写下了所居客栈名号与房号，递与袁文烈：“在‘天福客栈’，住在后院东厢。”

袁文烈接过，收于怀中：“放心，我明日便着人去查。你们也别太辛苦，该睡睡，该吃吃——素罗金若有音信，一定报二位得知。”

孙登笑了一声：“你这么郑重其事，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

“救命之恩不敢忘怀。”袁文烈笑着举杯，“来，三人一盏，愿我们此番寻人，有缘有果。”

茶盏轻碰，船中一声清响，远江风动，月光如洗。

次日清晨，扬州街巷尚笼在薄雾中，天福客栈的伙计才刚打着哈欠拉开院门，沈宗文与孙登己收拾停当。

沈宗文将一张写好的纸条折成细长一卷，递给店小二：“今日我们要出门，若有一位姓袁的公子，或旁人来寻，就将这纸条交与他，并请代为留话：我们晚上酉时回来。”

小二将纸条接过，满口应下：“您放心，小的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一早出门，沿着南街一路南行，出了城门便是石桥镇。

此地虽不大，却因地利紧靠运河水道，成了扬州南门外最大的布匹集散地。街道两旁尽是绸缎铺、布庄、染坊、麻线铺子，铺户门前堆着成捆布疋，伙计在街口高声吆喝，妇人拎篮砍价，偶尔还听见染坊里传来滚布滚轴的“哗啦”声。

沈宗文与孙登一路走一路问，专挑那些字号老、伙计年长的店家，尤其打探十余年前是否有过一位李姓南通人，在镇上做布匹生意、赎过一烟花女子。

第一家是“同庆布行”，字号极老，店主是位西十出头的胖掌柜，一边翻账一边应付他们：

“李姓的布商？我们这行里李家多了去了，北头李三、东巷李老八，还有个李文德，可他们都是本地人，而且是小本生意。”

“那有没有南通口音的李姓商人？”

“南通的……倒也有个李大贵，可他早年赔了本钱，回去种地了，没听说过和有瓜葛。”

无果。

第二家是“恒信坊”，掌柜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戴着布帽蹲在店门口嗑瓜子。听完问题后，只冷哼一声：

“十年前的事？你问我不如去查县志，谁记得这些。”

沈宗文耐着性子问：“这镇上有没有突然关门的李家布庄？”

老头咂咂嘴：“你问这话，倒让我想起……西头以前是有户李家，门面不大，但银子来得快，是个女老板，守门严，几年后忽然关门了。是不是你说的，我可不敢担保。”

他话未说完，就被老婆子喊进铺子去，身影一瘸一拐，很快消失在门后。

第三家是“福绸居”，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门面整洁，布匹分色悬挂。接待他们的是个管事的年轻伙计，听说他们找李姓布商，立刻摇头：“我才做了三西年，不晓得。我们家老东家姓陈，和李家没来往。”

沈宗文问：“你可知道哪户李家，后来忽然不做布生意了？”

那伙计想了想：“东桥巷以前确有一家李姓住户，好像一首关着门，连窗子都糊了纸。有人说早搬了，也有人说家里养着病人，不见客。”

沈宗文与孙登精神一振，追问地址，那伙计却摇头：“我也只听说，不晓得具体哪户。巷子里都姓李。”

他们又按着巷名，走遍东桥巷、老坊巷，见到不少空门旧宅，墙皮脱落，窗棂斑驳，却全无确切印证。

至午后，两人几乎绕遍整个石桥镇，连偏巷里的青砖深宅也探了一半，却始终未能找到真正的那一户。

夕阳将半个镇染成橘金色，江风渐起，两人沿江而返，脚步慢了下来。

孙登走在前头，忽然道：“也许他们早己搬走，不在此地居住了。”

沈宗文望着远处的布船码头，眼神有些沉：“有可能，说不定也不做布匹生意了。”

风吹起街边的彩布幡，晃动如潮。他们的脚步，踏过了一个又一个门扉，却仍不见所寻之人。

两人回到客栈，刚跨入门槛，小二立刻迎了上来，说道：

“二位客官，果真有人来寻！是一位袁公子，他今儿末时便来过，小的把信交了。他看完后只说一句——明日还请二位在店里等他，不要出门。”

沈宗文眼中一亮：“可还说了其他？”

小二摇头：“没说。”

孙登眸色一动，笑道：“那看来，明日或许有转机。”

沈宗文点头，沉声道：“只盼这条线，是活的。”

听得这个好消息，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奔波了一天，这身子骨……”孙登摇摇头，伸手抻了个长长的懒腰，“我是真要散架了。”

沈宗文笑着点头：“今天确实是跑了一整天，该好好放松一下，不如去泡个澡。”

两人一同出了客栈，循着街口老招牌，寻到一家汤洗按摩馆——“双桂泉”。

门口灯笼高挂，铺子里香气隐隐，老掌柜一眼看出是两位贵客，笑得满脸褶子，引他们入了二层静间。

踏入汤馆，一股温润水汽夹着淡淡陈桂香扑面而来。更衣处铺着竹席，铜镜旁挂着干净浴衣。

孙登一边解衣，一边瞥了眼身旁的沈宗文，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故作惊讶道：“沈兄，你这身子骨……倒是看不出来啊。”

沈宗文侧头一笑：“早年曾随道士修习，偶尔会练练拳脚。”

孙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除了写字就是喝茶，没想到挺结实。”

沐浴池中热气升腾，池水青碧，两人各泡一侧。

少顷，二人各自更衣躺在隔间里相邻的按摩床上。

不多时，两名推拿师傅轻手轻脚走入，分别为两人盖上软毯，点了松香、清茶油，指法缓慢沉稳，从颈至肩，再一路压至腰背。

“力道不错。”孙登在那头咕哝一句，声音带点惬意。

沈宗文略一侧脸：“你这般享受，倒不像是奔波劳苦。”

“我虽奔波，但我讲究。”孙登懒洋洋地回。

静默片刻，孙登忽然道：“看你来苏州这么久，怎么不见妻儿子女？”

沈宗文缓了缓，睁开眼，盯着一处出神。

“早些年，曾娶一妻。婚后一年，她难产而亡。”

孙登动了动身子，未出声。

“没过几年，父母相继病重，也去了。”沈宗文语气淡淡，却无一分轻松，“到后来，便也习惯了一个人。”

孙登没说话，等他语气落下，才轻声道：“你我同病相怜。”

“你也是？”

“从记事起，就只记得自己一个人了。”孙登懒懒地说道，“也不知是没人，还是早忘了……总之，也就习惯了。”

外边似乎飘起了小雨，敲打着窗户，屋内香气更浓了。两人都沉默了。

推拿师傅的手法越发轻缓，如柳叶拂水，又像是从骨中拂出旧年疲惫。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己倦极。

沈宗文翻了个身，盖好毛巾，呼吸渐深。孙登也只是侧了侧头，咕哝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香烛在角落静燃，帘影轻摇。

双桂泉二层的这间按摩房内，夜色安静极了，只余两人浅浅的鼻息与窗外不知从哪吹来的几声夜鹃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