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探监得知雷简信

第二日，晨光未散，沈宗文一如既往往老许住处而来。谁知刚踏进黄泥巷，远远便望见前方人头攒动，一股不寻常的压抑扑面而来。

他脚步一顿，快步上前，只见老许家门前站了几名官兵，院门半掩，屋里传来碎器翻箱的声响。

老许被绑着手，头发凌乱，衣衫灰旧，面色如常，却不语一言。

“干什么的？为何擅闯民宅！”沈宗文沉声上前。

一名缉役冷冷扫他一眼：“这老头欠赋多年，多次催缴无果，又无户籍凭证，今日奉令缉拿。”

沈宗文眉头大皱，目光在老许与士兵间游走：“他一人独居，不入里甲册，你们却说‘多次催缴’，可有文案为凭？又为何要动其居所，翻箱倒柜？”

那缉役冷笑：“例行搜查，怕他藏有伪钞、禁书。”

沈宗文正要再言，老许忽然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平淡，却暗含拒绝之意——像是让他莫要插手。

他心中一沉，终是未动，只目送老许被缚，推搡着朝门外走去。街坊议论纷纷，有人窃语：“听说是因为那口砚……某府的人动了心。”

沈宗文缓步走入院内，只见老许的屋子己被翻得乱七八糟。书架倾倒，纸卷散落一地，唯独靠墙那只小柜完好。他上前一看，《大洞经疏注总解》仍好端端地摆在其中，似无人注意。

他叹了口气，郑重将书包裹好，又将屋内拾掇一番，把门带上锁好，免得日后有人再肆意闯入。

走出黄泥巷，阳光照在身上，却全无暖意。世道现己昏聩至此，为了一方砚台便要陷害无辜百姓。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寻思：明日去府衙探路，见到老许，再问清楚。

书铺内，孙登倚在靠墙的书架旁，一手捧卷，神情凝注。那本是本残页古籍，他眉头紧锁，似是沉思。屋内偶尔响起他几声轻咳，带着旧疾未愈的微弱喘意。

听见门响，他抬头，见沈宗文提前归来，不由抬眉：“今日回来得倒早。”

沈宗文将那本《大洞经疏注总解》轻放在案上，略显烦躁地吐出一口气，道：“老许被抓了。”

“哦？”孙登合上书本，声音仍平静，“何故？”

“说是欠赋。”沈宗文眉头紧皱，话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只怕这‘欠赋’是借口，真正要的是他那方宋砚。”

孙登轻轻咳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低声道：“这年头，妖魔鬼怪都敢抛头露面，何况人？贪者为祸、庸者为虐，正道也要藏着走。此世不太平，能活着，己是不易。”

他望着案上的书，缓声续道：“老许这人，你可看出什么？”

沈宗文沉默了一瞬，语气转低：“他曾一眼看出我中‘风简之咒’。昨日更问我咒从何来，说得极准。”

孙登眉梢一挑，神色也凝重了几分：“他能识风简咒，这可不寻常。那等东西，连寻常修道人都避之不及。”

“你可知他来历？”沈宗文问。

“只知他数年前出现在苏州街头，卖砚为生，寒暑无变。看似孤僻，实则警觉。有人传他曾是道门散人，也有人说他为逃避某桩旧案而隐姓埋名。”孙登轻咳几声，顿了顿，“但能识风咒者，绝非市井小贩。”

屋中沉寂片刻，沈宗文抬起头：“我想明日去狱里探他。”

孙登一笑：“你想，我便陪你。”

“这事或牵大因果。”沈宗文望向他，眼神凝重。

孙登神色未变，只道：“风简咒未解，此事你不问，我也要问。”

他又咳了一声，苦笑道：“若这年头连神仙怕了，那这城里，便真的没人敢开口了。”

次日一早，朱婶子将食盒提至门前，塞进几样热食，又从柜中挑了几件洗净的旧衣叠好，系在一只布袋中，递给沈宗文：“也不知牢里冷暖如何，先生真是心善。”

沈宗文接过点头，低声道：“尽力帮助而己。”

巳初时分，沈宗文与孙登一道来到城东衙门牢所。牢头守门，面相粗陋，眼神机警，待沈宗文递上一小块碎银子后，才慢慢展开一抹笑意。

“探个老头？成，今日时辰还早，就给你们半个时辰，过了可别赖。”

铁门吱呀一响，阴冷湿气扑面而来。

穿过曲折走道，沈宗文远远便看见角落一团灰影。老许斜躺在一堆草堆上，身形更瘦了几分，胡渣未剃，气息浅薄。

“老许。”他唤了一声。

老许睁开眼，眸光还在，虽虚弱，却依旧清明。他看到沈宗文和孙登，不惊不喜，只是笑了一下：“你们来了……我知道你们会来。”

孙登蹲下身，将衣物与食盒一一摆好，低声道：“牢里饮食不堪，您多撑几日。”

老许却摇头，语气缓慢却坚定：“不必费心，我这把老骨头，吊命是吊不久的。”

他顿了顿，咳嗽两声，又缓缓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

沈宗文眉头一紧，靠近几分。

“我原名许归尘，扬州人。我有一女，乳名阿遥，十五年前，江南瘟乱，我失了她……那年，她不过八岁。”老许声音有些颤，“后来我听说，有一批流民女童，被人贩子掳去，或入庵为婢，或沦落青楼。她……她若还活着，应己是二十多岁。”

沈宗文与孙登对望一眼，皆未作声。

“扬州地广，风尘之地最多，要寻她，难如登天。但有一法子——你们得先找一个人。”

“谁？”

“扬州烟花馆——望春里，多年前有一名妓，外号’素罗金’，年纪不大，但声名极盛。她手中持有一物，正是你们想要获得的东西。”

老许说着，从破旧外衣中摸出一件东西——一只发旧的银钗，银身弯曲，钗尾却雕着一朵极细的芙蓉花，内藏暗纹。

老许望着旧钗，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有’雷简’。”

孙登神色顿变：“你确定？”

“不错。”老许点头，“我年轻时……和她有过交情，你们拿着此钗去找她，她可能知道阿遥的下落。”

他将银钗交到沈宗文手中，语气己虚：“扬州路远，我己是风烛残年，你们若肯帮我走这一遭，我死便可瞑目……”

“老许。”沈宗文郑重接过钗，“你此言，我自不敢当。但这趟路，我必走一回。”

孙登轻声道：“你再撑几日，我们去查明底细，回来再说。”

老许轻轻点头，却闭上眼睛：“我撑得住……但你们要快。”

牢房灯火幽暗，那支钗在沈宗文手中微微发凉，仿佛蕴着一个沉重的回音。扬州、名妓、雷简、失女……一个个线索浮出水面，却也如深水漩涡般将他们引向不可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