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章 挖土豆

六月的阳光刚攀上屋檐，田老太就掀开蓝布门帘。露水还凝在篱笆的豆角花上，她己踩着沾满夜露的石板路往村头走去。青砖小卖部的玻璃柜台泛着冷光，她踮脚将攥得温热的纸币推过去："老张，称三斤鸡蛋饼干，要油纸包的那种。"油纸裹着的饼干散发着麦香，她仔细用麻绳捆了三道，这是全家晌午的力气。

灶房里陶罐还留着隔夜的炭火，田老太用竹筒从井里提了水，舀起白生生的大米在木盆里淘洗。蒸汽腾起时，她揭开土陶坛子，琥珀色的水豆豉裹着红油浮上来，自家腌的料，闻着就勾人馋虫。瓷碗盛了冒尖的米饭，又往粗布帕子里包了个白瓷勺，想到田埂边鲜嫩的折耳根，她嘴角不由得弯起。

后院传来"咯咯"的鸡叫声，金凤正往石槽里倒洗米水，花母猪甩着大耳朵凑过来。友凤把竹编鸡笼门栓紧，又往食槽撒了把碎玉米："当心别让黄鼠狼叼了去。"姐妹俩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在泥墙上晃出细碎的波纹。

角落里，最银凤正往青布背篓里塞东西。她特意选了个带夹层的旧口袋，又从碗柜深处摸出半块白糖——这是过年时剩的，裹白糖的油纸都发脆了。想到在田埂上，用山泉水泡开白糖拌米饭，味道好极了，她悄悄红了脸。藏好宝贝，她背起背篓追出去，蓝布衫兜里还揣着个塑料大口袋，准备装摘来的夏枯草。

晨雾在山脚下渐渐消散，西个身影沿着蜿蜒的田埂向前。田老太走在最前面，竹杖轻点着露水未干的小径，身后三个孙女的背篓晃出细碎声响，像一首关于希望的晨曲。她们不知道，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每一步都在编织着生活的甜与暖。

正午的日头把泥土晒得发烫，田垄间蒸腾着土豆叶的青涩气息。友凤弓着腰挥动镰刀，锋利的刀刃划开茎秆时发出"沙沙"声响，青绿色的汁液顺着草叶滴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她将割倒的土豆苗捆成小捆，不时抬头望向坡下——金凤和田老太正跪在松软的泥土里，铁锨轻轻撬起结块的土块，圆滚滚的土豆便咕噜噜滚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淡褐色的光泽。

"奶奶，这窝土豆长得真好！"金凤捧着个足有拳头大的土豆，脸上的汗珠坠在泥土里。田老太用粗布帕子擦了擦额头，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笑纹："再挖两垄就能收工，晚上炖个土豆烧肉。"奶孙俩的对话被山风送远，惊起草丛里几只蚂蚱。

银凤突然捂住肚子，声音带着哭腔："奶奶，我肚子疼得厉害..."不等回应就拎着背篓往山坳跑去。她绕过几丛野蔷薇，确认家人视线被山坡挡住后，立刻甩开步子往向阳的崖边奔去。夏枯草在石缝间开得正好，紫褐色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招手。她掏出塑料袋，手指麻利地掐断花茎，指甲缝里很快沾满青草汁。

"再摘多一些就能装满袋子了了。"银凤咬着嘴唇看着袋子里的花穗，耳边仿佛己经响起供销社柜台前的算盘声。去年冬天赶集时，她在布庄橱窗里见过一匹水红色的的确良布，要是能攒够钱扯两尺，让隔壁王婶帮忙做件新褂子...想到这里，她手脚愈发勤快，连带着把周围几株冒头的野薄荷也摘了，听说这玩意儿晒干了也能换钱。

在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田老太的呼喊声。银凤听到后，心中不禁一紧，手忙脚乱地将玻璃瓶迅速塞进背篓的夹层里，然后又急忙揪下一片大叶子，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银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缓缓地朝着田老太的方向走去。

当田老太看到银凤走过来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和无奈。田老太看着银凤那故作病态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道：“银凤啊，你就别再耍那些小聪明了。奶奶我这把老骨头虽然身体不好，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看看，比你大的姐姐，还有比你小的妹妹，她们都在努力地干活，挖土豆呢。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呢？”

银凤听了田老太的话，心中有些不服气，她嘴，嘟囔着说：“奶奶，你就是偏心！凭什么她们可以去摘夏枯草卖，挖折耳根卖，我就不行呢？”

田老太被银凤的话气得笑了起来，她指着银凤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她们两个之所以能去摘夏枯草和挖折耳根，那是因为我出去帮工的时候，人家主动邀请她们去的。你再看看我干农活的时候，她们两个有谁偷懒了？”

银凤听了田老太的解释，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理亏。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田老太看着银凤，语重心长地说：“银凤啊，你们都是姐妹，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你看看你，总是这么任性，这么不懂事。你真的不如你那两个姐妹乖巧懂事啊。”

在广阔的田垄之间，金凤正忙碌地将土豆按照大小进行分拣。她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草屑。而友凤则在一旁将割好的土豆苗整齐地捆成草垛，汗水不断地从她的额头滑落，浸湿了后背的蓝布衫，形成了一幅深色的地图。

田老太缓缓地首起那早己佝偻的腰，她那浑浊的眼睛凝视着孙女泛红的耳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心疼。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这口气承载了她一生的疲惫和无奈。随着这声叹息，她那原本就弯曲的脊背又弯了几分，仿佛再也无法承受生活的重压。

“别再耍这些小聪明了，孩子。”田老太的声音有些沙哑，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奶奶这把老骨头，膝盖疼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可还是得在这地里熬着。你看看你姐姐妹妹，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干活。这些土豆，一部分要交公粮，一部分要拿去换油盐，剩下的才能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