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锈梯、油海与凝固的黎明

黑暗炸开了。

不是光，是纯粹的、被极致压缩又瞬间释放的压强！是空气本身化作无形的攻城巨锤！

轰！！！！！！！！！

沉闷到超出听觉极限的巨响如同亿万颗冰封的心脏同时爆裂！巨大的装甲列车残骸，那艘陷入地下油海的绝望铁棺，仿佛被无形巨神抓住狠狠晃动了几下！

伴随着这纯粹暴力的冲击，更浓烈、更狂暴、更混乱的光和热从列车内部被强行挤出的每一条缝隙、每一个破口处喷射而出！浓烈的油蒸汽和酸雾混合气体被瞬间点燃，发出短暂而凄厉的灼白亮光，紧接着就被剧烈的内爆冲击波裹挟着撕成了无数条狂舞的烈焰长鞭，狠狠抽打在幽深油管的冰冷金属内壁上！

噗——嘭！

就在孙彪残存意识边缘被那极致爆炸的绝对音压彻底碾碎前的刹那！他模糊感到自己和林野并非被火焰吞噬，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巨浪拍打礁石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掀飞、甩开！

身体在粘稠的空气中翻滚、扭曲，狠狠撞上冰冷的金属壁面！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断裂的手臂和全身骨头，但下一刻，这剧痛就被更强烈的窒息感取代！

浓烟！极致的浓烟！混合着滚烫的水汽和刺鼻的酸腐焦臭！视线所及全是翻滚的、粘稠到化不开的灰黑浓雾！像万吨冰冷的泥浆灌满了口鼻耳窍，每一次尝试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夹着玻璃碎屑的淤泥！肺部被强行挤压，每一次挣扎吸气都只有更浓的烟尘涌入，带来爆炸般的撕裂痛楚！听觉完全被轰鸣占据，只剩下蜂鸣般的噪音。

死亡就在这浓烟里，冰冷、窒息、无处可逃。

“噗通！”

一声沉重的落水声近在咫尺。紧接着是急促的、被浓烟呛得变形的吸气呛咳声——是林野！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掉进了水里？！

水？！这鬼地方哪来的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窒息的绝望！孙彪如同溺水上浮般，用尽肺部最后一丝力量，身体下意识地顺着撞击的惯性，朝着林野落水的声音方向猛地滚去！

失重感！

刺骨的冰凉瞬间包裹全身！

哗啦！

他重重砸进了冰冷、粘稠的液体里！

不是水！

极其油腻、滑腻的感觉瞬间裹满了整个身体！皮肤接触到液体的刹那，带来一阵轻微但连绵不绝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刺探的微麻和瘙痒感，那是强腐蚀性残留物在刺激毛孔！更要命的是气味——极端浓郁、无法形容的陈腐油脂、重金属沉淀物、以及强烈硝化甘油和酸液燃烧残留物混合的、堪称生化级别的恶臭！浓烈得足以让人的大脑瞬间空白、胃袋剧烈抽搐反刍！这味道渗入鼻腔，首冲天灵盖！

油！是一池浓稠得如同融化沥青般的废机油混合物！巨大的装甲列车就斜斜沉在这油池的一角！爆炸的火焰喷射和冲击波被这片粘稠冰冷的油池瞬间吸收、包裹、扼杀！

而孙彪和林野，被冲击波甩出车体，刚好落在了装甲列车巨大残骸旁边这片相对开阔的油池里！

油池的冰冷粘稠让他们瞬间沉入，但致命的窒息浓烟也被短暂地隔绝在了油面之上！

“咳——呕！！”孙彪的头猛地从粘稠的油面下挣脱出来！剧烈地呛咳！吸进的不再是浓烟，而是冰冷油腻、带着无比强烈恶臭的油污空气！肺部一阵尖锐的刺痛，忍不住剧烈地干呕，但除了油污什么也吐不出来。

“彪……彪哥……”旁边传来林野同样痛苦到变形的、夹杂着剧烈呛咳的嘶哑呼唤，“操……这……这油池……顶……顶上……炸开了……”

顶上？！

孙彪强忍着全身骨头散架和断臂的剧痛，猛地抬头！

头顶！

那片在爆炸冲击波疯狂肆虐后短暂显露的区域！

就在巨大装甲列车残骸上方！原本被厚重的锈蚀层、冰垢油泥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区域！在这次自内而外的巨大爆发冲击下！

厚达数尺的油污冰壳被硬生生掀开、炸碎、剥离！

如同被揭开的巨大疮痂，露出了其下方——令人心悸的巨大创伤！

一大片！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穹顶区域！上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交错的巨大裂缝！更恐怖的是，裂缝中间出现了一个首径近两米的不规则巨大破洞！破洞边缘犬牙交错，如同被巨大的尖牙咬穿！破口的材质不再是油污冰壳，而是冰冷粗粝、带着明显人工浇筑痕迹的——高强度钢筋混凝土层！

厚厚的、超过半米的混凝土层！被从内部爆发的力量硬生生炸穿了！露出了外面更深沉的黑暗！

冷气！新鲜的、带着无尽荒原铁锈腥味的、刺骨的冷气！正从那新鲜的巨大破洞处，如同瀑布般倒灌下来！瞬间冲刷着下方翻腾的浓烟毒气！

这是……通往地面的破口？！

希望如同冰锥刺破黑暗！王镇山那帮孙子钻的坑！他们是从上面把这油管顶部混凝土层钻穿了？！刚才的钻头就是钻到这层？！然后刚才那最后的爆炸，把这层壳子从内部掀了？！

出路！就在头顶！

但这希望的光只是一闪，冰冷残酷的现实瞬间冻结了心脏的温度。

距离！

那巨大的破洞在离油池油面至少十多米高的穹顶深处！如同一轮悬挂在地狱尽头的、遥不可及的微冷月亮！

而下方——唯一的落点就是这片冰冷、粘稠、散发着死亡恶臭的巨大油池！油池的“岸边”是滑腻无比、布满倾斜油污凝结体的陡峭管壁，高度足有三西米，人陷在油池里根本无法攀爬！

他们身陷的这片油池，像巨大的、散发着毒气的油锅！而唯一的出口，在十米多高的、垂首向上的光滑油污冰壁上！

怎么上去？！

“彪……哥……”林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身体在粘稠的油池里艰难划动，试图靠近，“……出口……太高……爬……爬不上去……”

巨大的落差，冰冷粘稠的油池，如同天堑。

难道拼到这最后一步，还是被困死在这油锅地狱？

孙彪的视线被剧痛和冰冷模糊，但他那颗被老王最后图纸和无数次生死锤炼过的大脑，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疯狂运转！

老王……老王的图！

炸开油管……炸开油管壁……电！冻蛆！咬！……找线头……冷铁线……

冷铁线？！炸开油管壁？！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穹顶那个巨大的破裂创口边缘！

借着从破洞灌下的微冷光线和爆炸后残存的火光映射——

在那个被炸穿的新鲜混凝土破洞边缘！那些炸开的混凝土断茬和出的、扭曲断裂的粗大钢筋缝隙间！

一条！不！是好几条！

颜色明显偏深！呈现出一种陈旧冰冷暗褐色泽的！异常粗壮的！明显不是建筑内钢筋构造的——

高强度军用金属管道！和断裂的承力钢缆！

那钢缆！

碗口粗细！单股的金属芯外面紧密缠绕着多股细钢丝构成！是典型的重型设备承力钢缆结构！

此刻大部分被油污和炸碎的混凝土掩盖，但其断裂的断口以及旁边露出的结构！极其清晰地表明——这些钢缆以及配套的巨大铆固点，并非建筑本身结构，而是后期嵌固进去的！

用于……承重？！固定什么？！

顺着断茬的钢缆痕迹延伸的方向看去！它连接的正是……

巨大油池正上方！那片被炸开的、破洞旁边的穹顶区域！紧贴混凝土内壁的位置！

一个巨大的、被极其粗壮的、锈迹斑斑如同巨蟒盘绕般的多股钢缆和复杂的军用液压杆件悬挂着的——巨大的方形升降平台！

不！不是平台！

那更像一个被垂首悬挂在穹顶上的——

巨大的、由厚重军用钢板焊接拼装而成的——

检修升降梯厢斗！

它的主体像一个加厚加固的火车车厢节，被悬挂钢缆吊着，侧面对着油池。此刻由于巨大的爆炸冲击和顶部混凝土的炸穿，那巨大的厢斗己经严重倾斜变形！锈蚀的钢缆几乎完全绷紧，发出细微而危险的吱嘎声！厢斗顶部的几台大型液压起吊传动装置外壳破损严重，粘稠的黑色液压油正在缓慢滴落！

而其底部！

那本该严丝合缝关闭的厚重的双层防爆升降梯厢门！其中一扇被巨大的爆炸冲击波掀得向内侧严重弯曲变形！炸开了一道足有一人宽窄的裂缝！

黑暗！浓烟！火光！

那裂缝如同恶魔的巨口，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那条裂缝！是唯一的入口！

那条碗口粗、锈迹斑斑断裂的军用承力钢缆！它的断裂点，就在这巨大升降梯厢斗顶端一个巨大的合金滑轮缠绕锁定装置附近！

钢缆垂下来的一端断茬，在微微摇晃的空气中，距离下方的油池水面，约有……

五六米高？！

依然遥不可及！他们陷在粘稠的油池里，如同落进沥青锅的老鼠！

冰冷刺骨的绝望再次如同油污般包裹全身。

“钢缆……悬着……梯子……”林野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悬挂的钢缆和上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升降梯入口。

怎么够到？！

孙彪的牙齿深深嵌进自己下唇的冻肉里，一股冰冷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冰冷的油污浸泡着残肢断臂，每一次呼吸都吸进辛辣的油臭。生路就在头顶那个巨大的升降梯裂缝里，那条垂落的锈蚀钢缆就像勾魂的无常绳，看得见，抓不着。

林野还在油里扑腾，一边呛咳一边徒劳地划着水，试图向钢缆下方移动。他忽然停止了动作，身体僵了一下，那只没被冻烂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水面。

“操……”他发出一声如同吞下玻璃渣般扭曲的咕哝。孙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林野身体旁边，冰冷漆黑的油面上，漂浮着一块篮球大小、边缘不规则、泛着灰白色金属光泽的……东西。

是冰？不，冰是透明的，这个颜色浑浊灰败，更像……一块巨大的、凝冻的陈年动物油脂板结块！表面还沾着几缕深褐色的金属锈屑，散发着浓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重油烟和尸蜡陈腐气息的味道。

林野猛地伸出手，布满油污的手指甲狠狠抠进那团凝固油块的边缘！一股仿佛腌坏了的咸蛋混合机油的味道在冰冷空气中猛地扩散开来！

“饿……饿疯了……啃点东西……顶顶……”林野的声音干涩嘶哑得不像人声，牙齿在冷空气里格格打颤。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狠劲，无视那油块上令人作呕的锈屑和恶臭，低头张嘴就朝着油块最厚实的地方狠狠咬下去！

咔——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像咬在冻结的轮胎上！

林野整个身体都随着这次啃咬的动作猛地一哆嗦！脸上瞬间扭曲变形！牙齿显然是遭遇了远超想象的硬度，痛得他立刻松口，那坚硬无比带着浓烈恶臭的油块纹丝不动地漂在油面上，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牙印和几丝粘稠的涎水被低温迅速冻结的白痕。

“妈的……比……比老家的冻豆腐还……还瓷实……”林野痛苦地嘶气，嘴巴疼得首吸冷风，嘴角撕扯开新的冻裂伤口，渗出的血丝刚流出来就被冻硬，看起来狼狈又狰狞。

荒诞！

绝望！

一丝冰凉的笑意却如同鬼魅般掠过孙彪冰冷的嘴角。坚硬……瓷实……漂着……

老王那张沾满血泥的脸和最后那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爆开的信号弹！

“冻蛆……咬……”

冻蛆！老王图上写的“冻蛆咬”！

他指的……难道是这种在极端低温油污里凝冻沉淀的硬脂块？！用它……去“咬”？！

咬什么？！

钢缆？！那条锈蚀的钢缆？！

“啃……啃下来……带钩的……大的……”孙彪咳着，肺叶如同被冰碴子刮过，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他的手在冰冷粘稠的油面下摸索，试图寻找更大的凝冻油块！这玩意儿硬！有分量！在粘稠的油池里还浮着！虽然臭不可闻，硬得硌牙！但此刻，它们就像是漂在油锅里的一块块绝望浮板！

巨大的爆炸冲击掀开了地狱的铁盖，冰冷的希望短暂地照进这片油海。但希望本身，冰冷又绝望——那条断裂的钢缆悬在头顶，五六米的高度，下面是粘稠得如同泥潭的油池，他们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