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冷钢、油海与绝地的断梯

崩！

那声断裂轻微得如同冻土层下细微的冰裂。但对孙彪而言，无异于耳边炸响了一颗凝固汽油弹。

他几乎在声音发出的瞬间，用那只被震裂指甲、虎口血肉翻卷的右手，狠狠一把抠进林野棉袄衣领后背粗砺的帆布深处！粘稠、冰冷的油污混合着冻硬的血痂塞满了指缝，一股源于骨髓深处的求生蛮力像弹簧般炸开，拖拽着身体死命向后翻滚！

嘎吱——哧！！！

刺耳欲聋的钢铁锐啸！被卡死的飞轮那狂暴的停滞力量积压到了极限，在扳手残柄断裂的微响触发下，如同被憋闷在枪膛里的钢铁炸雷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整块巨大的飞轮如同被巨兽猛力抛掷出的绞肉机刀盘！夹杂着碎裂的合金断茬和滚烫的金属碎屑，狠狠向后撕扯、绞动、喷射！

一道炽白灼热的金属碎片激流，带着毁天灭地的动能猛地向后喷射扫过！大部分碎片裹挟着尖锐的呼啸，狠狠钉穿、嵌入、撕扯着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装甲列车内壁！发出密集如暴雨砸铁皮的爆鸣！但其中一小簇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脱了主轨迹！如同死神泼洒出的灼热弹幕，擦着孙彪和林野翻滚腾挪的身影边缘呼啸掠过！

噗噗噗！！！

滚烫尖锐的合金碎片狠狠扎进孙彪刚才背靠的冰冷车体铁板，深达寸许，末端犹自冒着暗红色的微光，距离他撕裂破败的棉袄后心仅有毫厘之差！

那破空的锐鸣带着死神的冷笑擦过耳膜！瞬间点燃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死亡的冰凉反而压倒了肉体的剧痛，思维在刹那空白之后爆发出纯粹的、野性的指令——逃！远离这绞杀一切的漩涡！

然而！

引擎！那台被强行扼住咽喉的钢铁怒兽，非但没有死去，反而在失去了最核心的飞轮约束后，爆发出一种更加暴虐、更加纯粹的毁灭力量！

轰隆！！！！！！嗡嗡嗡嗡嗡！！！！！！！

一阵沉重到震碎内脏的巨响！仿佛千万吨钢水猛地被灌进冻裂了亿万年的冰洞！

那根被强行卡在飞轮位置的断裂扳手残柄被甩飞出去的同时！失去了最后一丝物理制动的引擎曲轴！终于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地狱凶兽！疯狂地旋转起来！

不是高速！不是失控的旋转！

是一种沉闷、粘滞、带着巨大惯性和难以想象的、纯粹物理扭矩力量的旋转！如同山岳崩塌般的缓慢、沉重、却又蕴含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势能！

巨大的引擎整个机体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不再震颤啸叫！而是开始……猛烈地、如同失控打桩机般上下左右剧烈地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爆响！！！咚！咚！咚！！！

引擎巨大的铸铁基座狠狠撞击在装甲列车底盘厚重的钢梁上！每一次重击！厚重的钢梁都发出濒死的呻吟！向内剧烈变形凹陷！整个列车车厢如同巨大的劣质铁鼓被野蛮敲响！！！

剧烈的晃动！如同在狂风巨浪中即将倾覆的铁皮棺材！

“哐当！”巨大的酸雾发生器钢瓶被震得脱离固定卡扣，歪斜着猛地砸落在地！瓶口破裂！残存的淡青色酸雾混合着暗黄色泄露液，如同剧毒的溪流，迅速渗入脚下冰冷的油毡！嗤啦声大作！腐蚀起更多的白烟！

“哗啦啦！”角落堆积的金属废旧件如同被无形巨手横扫，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彪哥！抓住！！”林野在剧烈的颠簸和酸气熏眼中嘶吼，他被孙彪拖拽着滚向角落，一只手死死抠住一截从车壁断裂的粗大钢管支架！那只沾满酸油和血污的手同时猛地伸出，在颠簸中狠狠抓住孙彪那条仅存还算完好的右臂！

钢管支架冰冷刺骨！剧烈跳动撞击的车体如同要将所有附着其上的东西强行震碎剥离！

剧痛！致命的晃动！刺鼻的酸气！滚烫的空气！一切都预示着这钢铁棺材即将彻底崩溃！

油！到处都是油！被震动搅动翻滚的油污！

就在引擎这如同垂死巨兽狂暴蹦跳的剧烈挣扎中！

孙彪布满血丝、被酸气熏得泪水横流的右眼，在剧烈的颠簸晃动中，死死盯住了引擎基座旁边——那厚重的铸铁基座边缘处，随着每一次引擎的剧烈跳跃撞击底座，从基座与冰冷钢梁贴合面之间——正在随着巨大应力而缓缓、却又极其清晰地向外渗出！并且迅速增多的——粘稠如墨汁般的黑色润滑油脂！！！

那油极其厚腻！带着浓烈的陈年沉淀气味！此刻正被引擎巨大的震动力量强行挤压、甩出、泼溅！

其中一大股！

在引擎猛地向上撞击的瞬间！

被高高甩起！

如同一条污秽的黑蛇！

极其精准地！狠狠泼溅在……

就在引擎基座旁边半米！那歪斜倒伏在地板上的巨大化学桶翻倒时露出的！一根同样沾满了浓稠酸油的！粗壮的铜芯高压点火线断裂端头处！

嗤——！！！

一股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淡蓝夹着微黄的火花，在那污黑粘稠的机油覆盖住铜芯断裂口的瞬间——在机油自身蕴含的某种杂质、酸油的催化、以及引擎剧烈晃动带来的细微摩擦静电刺激下——

极其短暂！

极其微弱！

却又异常清晰地！！！

跳跃了一下！！！

随即熄灭在那厚厚的黑油层之下！像是巨兽咽喉里一个无声的死亡气泡破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但这一瞬间！

在孙彪眼中！却仿佛看到了地狱熔炉之门被无声撬开的缝隙！他看到粘稠的黑油覆盖下，那片被油浸透的油毡底层，在火焰熄灭的接触点位置，极其细微地产生了一层……如同微小气泡破裂后留下的、致密而微弱的灰白色烟雾？！

油……在缓慢升温？在酝酿？在最厚的堆积层内部……开始了死亡前的闷烧？！

必须……必须阻止引擎继续这样跳动！每一次震动都在搅动这锅油！每一次跳动都在给闷烧加热！每一次跳动都在挤压出更多危险的油！要么彻底停下！要么……

“卡……卡死……轮子！……底座……下面！”孙彪咳着血沫嘶吼，声音在剧烈金属撞击轰鸣中微不可闻！他用那只唯一能动、指甲崩裂的右手指着引擎基座下方！那里，巨大的引擎正在狂暴地跳离底座！

基座和固定它的底座钢梁之间……那巨大的应力撕裂点！

必须楔入一个东西！强行吸收这跳动撞击的力量或者彻底锁死它的位移！

楔子！需要一根足够粗足够硬的钢楔！

林野顺着孙彪绝望的手指看去！那剧烈的晃动中，巨大的引擎每一次蹦起落下，都在将它与底座连接的巨大螺栓扭成麻花！而基座和底座钢梁的贴合边缘，确实露出了越来越大的、可怕的缝隙！每一次跳离的幅度都在变大！每一次撞击的声音都在变得更加沉闷恐怖！

钢楔？！

“锤！锤子……工具……扳手！！”林野的目光在混乱颠簸中疯狂扫视！老王那包遗落的工具！刚才他抛给孙彪的大号扳手！那根砸卡调速器弹簧的扳手？！

视线瞬间扫到角落——调速器方向！那根沉重粗壮的合金扳手，还死死顶在巨大的调速器框架豁口里！那根弹出大半的、被强行卡住的巨大弹簧，如同被钉死的毒蛇，正在疯狂地高频震颤，发出越来越尖锐的嘶鸣！扳手手柄在巨大弹簧反作用的应力下剧烈抖动着！每一次抖动都让那卡死的、被强行憋住力量的弹簧发出如同磨牙般的金属呻吟！那根扳手，是调速器唯一的锁！动不得！抽出来？那巨大的弹簧瞬间就会崩飞成致命的霰弹！

没东西了？！钢楔？！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引擎的跳动越发狂暴！那底座边缘泼溅甩出的黑油越来越多！

“噗！”又是一口腥咸涌上喉头，孙彪的意识被酸气、剧痛和巨大的震动冲击得摇摇欲坠。那只布满血痂的手，在冰冷的油污地上下意识地一按！冰冷、粗糙……

等等！他按到了什么？！

一块冰冷的！极其沉重！边缘带着刺手碎屑棱角的——

坚硬的巨大金属残片！

是刚才被飞轮碎片崩飞时溅射过来的……一块足有两三斤重的！边缘扭曲撕裂！如同被巨力扯下的鳄鱼鳞甲的——车体外层装甲板残片！！！

冰冷！沉重！边缘锋利！像极了……

一块天然的厚实钢楔！！！

“呃啊——！！！”不需要任何言语交流！如同垂死的困兽间传递的最后意志！在引擎再次狂暴向上跳离底座、发出巨大空档的瞬间！

孙彪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弹起！拼尽胸腔里最后一股腥气！

那条还在流血、剧痛麻木的左腿猛地在地面油污上蹬踹借力！整个人如同贴地飞行的石块！带着那块沉重锋利、被油污浸透的装甲残片！右手死死攥着它的锋利边缘！指腹几乎被割穿！不顾一切地狠狠捅向——

引擎巨大基座底部！那刚刚被硬生生撞出的、足有拳头大的断裂缝隙深处！！！

缝隙底部！是冰冷坚硬的底座承重钢梁平面！！！

“给我——卡进去！！！！”

伴随着这声从撕裂喉咙里发出的、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终极咆哮！

那块厚重冰冷、边缘扭曲狰狞的装甲残片！被孙彪用尽残存生命力的、如同灌注了灵魂的一次撞击！

硬生生！

楔子般！

狂暴地！

深深塞进了引擎沉重基座与底座承重钢梁之间那巨大的撕裂豁口深处！！！

崩——！！！铛！！！！！

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

冰冷沉重的钢楔如同撞上了冻土下的基石！巨大的力量从塞入的瞬间猛然爆发！巨大的撞击硬撼力量顺着钢楔瞬间传导到冰冷的底座钢梁上！发出沉闷如古钟的悲鸣！

引擎那狂暴向上蹦起的力量被硬生生遏制在上升路径的中段！

那沉重的铸铁基座被这突然嵌入的、坚不可摧的障碍物瞬间顶得停顿下来！巨大的冲击力无处宣泄！

引擎深处爆发出一连串更加沉闷、如同岩石炸裂的金属撞击断裂响！

嘎巴！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挤压声！引擎巨大的机体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反作用力顶得猛然后仰！发出巨大的金属扭曲呻吟！带动着粗壮的油管瞬间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钢楔！楔死了！

引擎巨大的机体在钢楔卡死基座缝隙的强大阻力下，终于……暂时停止了那毁灭一切的疯狂跳动！

但巨大的代价！

反冲力如同巨锤轰在孙彪的身上！他撞入的姿势本就极其别扭，这条贯注了最后力量的右臂首当其冲！仿佛用血肉之躯狠狠撞击在高速奔行的火车头上！那紧握装甲碎片的右手手臂在巨大的冲击反震力下，响起清晰的、如同干枯树枝被强行拗断的恐怖脆响！！！

“呃啊——！！！”孙彪眼前的血色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取代！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锐痛沿着右臂瞬间爆炸般传入大脑！小臂骨在巨大的力量下硬生生断裂！皮肤下的骨头茬瞬间刺破油污浸透的破烂棉袄布料！一段惨白的骨节刺破皮肉，带着粘稠的血浆和油污，触目惊心地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

他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飞的破麻袋，狠狠摔砸在后方的油污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彻底下去！

剧痛排山倒海！比之前任何一次受伤都要剧烈彻底！断裂的臂骨如同冰锥不断搅动神经！鲜血混合着冷汗瞬间浸透半边身体！冰冷和剧痛的交战几乎瞬间剥夺了他的意识！只剩下身体剧烈的抽搐和断臂处随着心脏每一下微弱搏动涌出的温热！

林野的嘶吼如同在遥远的水面下炸开的闷雷：“彪哥！！！”

他拖着剧痛的身体扑过来，想要查看孙彪的伤势。然而——

整个装甲列车内部猛然一静！

引擎巨大的跳动虽然被强行打断，但它并未停止！那沉闷、粘滞、如同被堵塞了排气管般的“嗡嗡呜咽声”并未消失！引擎内部积累了恐怖的扭矩力量被强行憋住！

与此同时！由于引擎被强行憋停跳动、巨大动能反馈造成的内部应力堆积无处宣泄！

噗——！！！嗤！！！！！

一连串更加恐怖、更加急促、如同垂死巨兽内脏彻底破裂的爆响在引擎内部沉闷炸开！！！

紧接着！引擎顶部的增压器缺口！那道原本如同毒蛇吐信的淡青色酸雾喷流！陡然间如同失控的消防水龙带！！！

猛地喷射出远超之前数倍、量级如同瀑布狂泻般的——浓稠至极的淡青色酸雾狂潮！！！！！！！

嗤——噗！！！

浓得化不开的强酸雾气如同实质的海啸，疯狂倒灌而出！！！瞬间将林野扑到孙彪身边的身影彻底吞没！！！

视野瞬间变成一片翻涌的淡青色地狱！！！

刺鼻！灼目！窒息！无法呼吸！！！每一寸的皮肤如同被亿万只烧红的蚂蚁啃噬！！眼睛剧痛难当！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林野只来得及惨叫半声，就被浓烈的酸气呛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剧烈地、痛苦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火！气管和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致命的酸雾如同活物！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口腔！皮肤的每一个毛孔！

“呃……咳……救……”林野的挣扎声被浓烈的酸雾堵死。身体在求生本能下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翻滚！他想去拉倒下的孙彪，但视野一片翻腾的青色模糊，方向感彻底丧失！冰冷的油污滑腻无比！

绝望的冰层瞬间加厚！

而就在这浓稠如浆的酸雾深处！！！

嗡————！！！

引擎那被强行憋在内部的巨大扭矩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更加致命的宣泄口！！！

巨大的压力在憋闷到极致后，如同找到了堤坝裂缝的洪流，冲垮了内部某个关键的密封结构！！！

嗤——！！！

一道滚烫的、带着浓浓柴油焦糊味道的、深褐色的粘稠油液！！！如同被高压水管激射而出！！！

从引擎底座侧面一个被巨大应力崩开的油封缝隙中！！！！

疯狂地喷射出来！！！！

这股高压喷射出的粘稠热油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抽打在冰冷油腻的车壁上！发出“啪嚓”的爆响！滚烫的油星西溅！

更可怕的是！这股汹涌喷射的滚烫油流！方向！恰好斜上方！！！

目标！首指——

刚才被他们推翻在地！泄露了大半、瓶口还半开着指向天空的巨大化学桶残骸内部！！！

滚烫的深褐色废机油混合着少量未完全燃烧的残余燃料！喷溅着炽热的油滴！顺着歪倒的桶口内壁！如同倾倒的热熔沥青！！！

狠狠地！！！

灌入了大半桶残存的、被刚才剧烈震动搅得更浓更粘的——

浓绿色与暗黄色相间的、散发着浓烈催化刺激气味的——残余化学浓缩液体内！！！

嗤啦啦啦啦啦————————！！！！！

无法形容的恐怖化学反应瞬间爆发！！！

粘稠的滚烫机油如同强力的催化引线！瞬间激活了桶内剩余的所有活跃化学浓缩液！

桶内仿佛瞬间引爆了一颗凝固熔融混合弹！粘稠的、如同炼狱岩浆般炽热粘稠的混合物猛地翻腾鼓胀起来！！！

剧烈的沸腾！浓烈无比的、混合着强烈硝味、酸腐、劣质橡胶燃烧、硫磺以及难以言喻的催泪辛辣气息的白黄色高温浓雾！！！

如同炸开的火山口！！！

猛地从残破的桶口！连同被剧烈反应炸裂开的桶壁缝隙！！！

狂暴至极地喷涌喷射而出！！！！

这股混合蒸汽和粘稠液体的喷泉瞬间横扫了整个被酸雾淹没的空间！

更致命的是！

这股白黄色混合浓雾本身蕴含的、高到足以引燃绝大多数有机物的剧烈热量！！！

以及，与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淡青色强酸雾气再次发生的剧烈反应！！！

呼——！！！！

就在那股喷射的白黄色浓雾与无处不在的淡青色酸雾接触的万分之一秒内！！！

如同投入干燥火药库的炽热火把！！！

整个狭小车厢内部空间中浓度早己突破死亡界限的混合气体！！！

终于在这一点炽热的、剧烈的化学催化反应面前——

被瞬间！

强行！

引爆！！！！

轰隆隆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由内向外爆发的恐怖赤红光焰！！！

伴随着毁天灭地的巨响！！！

如同炼钢炉在极近距离内炸膛！！！！

瞬间！！！！

从巨大的装甲列车残骸深处！！！！

猛烈地！！！！！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