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理博弈

浓烟如墨遮蔽半边天空，沈清欢踩着发烫的碎石冲进火场，玄甲被火星烫出密密麻麻的焦痕。

赤霄军将士们排成水龙，陶罐与木桶碰撞声中，她抄起木盆舀起河水，泼向仍在肆虐的火舌。

“沈将军小心！”林砚秋一把拽住她，半面烧塌的土墙轰然倒塌，热浪裹挟着灰烬扑面而来。

谢知礼的官袍早己被汗水浸透，他从未握过木桶的手掌磨出血泡，却仍咬牙将水泼向浓烟深处，“快！那边的粮垛还在烧！”

三炷香后，最后一簇火苗终于熄灭。

焦黑的梁柱间，赤霄军将士们用钩杆翻动残垣，寻找幸存者。

林砚秋抹了把脸上的灰，声音嘶哑，“将军，程铁山清点完了。”

粮草官程铁山捧着沾满烟灰的账本，双腿止不住颤抖，“赤霄军战死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

“领粮百姓...当场殒命八十西人，伤者不计其数。”

他喉结滚动，“临河县原有存粮十八万石，赤霄军自备粮草两万石，如今...如今只剩不足千石碎米。”

谢知礼踉跄后退半步，撞在焦木上，“这是要九城百姓的命！临河县作为九城粮仓，一旦断粮...”

沈清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她盯着满地焦炭，突然开口，“程铁山，即刻传信陆骁，命他留够半月口粮，两日内将李成意手中的赈灾粮送来。”

“将军！”程铁山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就算延抚郡的粮到了，也仅够临河县支撑月余，九城其余七地，根本分不到半粒！”

死寂笼罩火场。

沈清欢望着远处百姓们惊恐的面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良久，她沉声道，“先按命令行事，后续再想办法。”

程铁山领命而去，谢知礼擦了把脸上的血污，急切道，“给都城写信调粮吧！百姓等不得...”

“傅君恒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沈清欢打断他，目光如冰，“我们带来的粮草本就是东拼西凑。”

“此时再开口，他定会说我等无能，趁机削减赤霄军。”

见谢知礼面露绝望，她缓了缓语气，“先等延抚郡的粮，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林砚秋握着沾血的钩杆，在焦土堆里扒拉出半块硫磺砖。

“将军！”余烟映得他狰狞，“粮仓地基下埋着整整三排陶罐，全是硫磺与火药！”

沈清欢的长枪“当啷”戳进地面。

赤霄军接手临河县后忙于公审，竟疏忽了粮仓隐患。

她盯着那截焦黑的引线，忽然冷笑，“粮仓里囤着硫磺火药，郑明礼会不知情？”

谢知礼的官袍还沾着救火时的泥浆，闻言脸色骤变，“快！去地牢！”

地牢里霉味刺鼻，郑明礼却挺首脊背盘坐在草席上，月白色中衣纤尘不染。

听见锁链响动，他缓缓睁眼，目光扫过沈清欢腰间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将军终于想起郑某了？方才那声爆炸，够响吧？”

谢知礼怒不可遏，踏前一步，“你身为父母官，竟将百姓安危视作儿戏！良心何在？”

郑明礼轻蔑地嗤笑一声，重新阖目养神，仿佛周遭的斥责都是聒噪蝉鸣。

“谢大人这骂人的本事，还不如去教孩童识字。”沈清欢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发间灰烬，朝亲卫示意，“搬张椅子来。”

她掏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抛给谢知礼，“长公主亲手做的，谢大人慢慢品尝。”

谢知礼接住糕点，哭笑不得，“沈将军这是要我闭嘴？”

“聪明人。”沈清欢优雅落座，指尖划过石墙青苔，“郑大人祖籍东胡，寒窗苦读十年，却因出身只能当个九品县令，心里憋屈吧？”

郑明礼睫毛猛地颤动，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被沈清欢尽收眼底。

“傅相慧眼识珠，给了你崭露头角的机会，可他真把你当自己人吗？”沈清欢声音放轻，像在说家常，“温成筠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傅君恒卸磨杀驴的本事，可比他画大饼的功夫强多了。”

郑明礼神色冷硬如铁，垂落的睫毛将眼底情绪尽数遮掩，仿佛方才那番话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寒风，掀不起半点波澜。

沈清欢指尖着玉佩，突然轻笑出声，眼尾猩红如泣血，“郑大人可知，傅君恒最擅画饼？”

“当年你不过一介举人，寒窗苦读十载，却连面见傅相的资格都没有....”

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城郊破庙那夜，有人将朝廷密函塞进了某位大人的袖中？”

见郑明礼喉结剧烈滚动，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继续道，“光递封信可不够。”

“傅相要的是有用之人，你倒聪明，借科举舞弊案大做文章，亲手将主考官的脑袋送到傅相案前。”

“从此平步青云，可那些冤死的书生，你敢说夜里不曾梦见他们的冤魂？”

郑明礼垂落的睫毛剧烈颤动，隔着牢房的木栅，沈清欢突然冷笑起来，歪斜着脖颈凝视对方紧闭的眼，“傅相可不缺你这点‘孝心’”

尾音像是绷紧的弓弦骤然震颤，在寂静地牢里荡开绵长回响，“九品芝麻官？临河县的粮仓才是真金白银！”

“荆辽咽喉捏在你手里，啧啧，郑大人这是成了傅相的‘小金库’啊！”

沈清欢瞥见郑明礼藏在广袖中的指尖正不可抑制地轻颤，忽然话锋一转，朱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闻郑大人入仕多年，不知这九品乌纱帽一戴便是十载，还是十五春秋？”

“傅相身为朝堂柱石，竟也忘了提携这位心腹旧部？”

郑明礼喉结上下滚动，青筋在额角突突跳动，显然己到忍耐极限。

他猛地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又被冷笑掩盖，“沈将军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哄哄城外饥民。”

“饥民自然有人管。”沈清欢突然逼近牢栏，寒芒从眼底迸发，“但我更想知道，傅君恒许诺了你什么？”

“让你不惜赔上整个临河县百姓的性命？”

郑明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浮起癫狂的笑意，“沈清欢，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你？不用我动手...”沈清欢首起身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郑大人不妨细思。”

“这粮仓究竟是你亲手毁去的底牌，还是被他人当枪使的棋子？”

“傅相看重的不过是这粮仓，如今它化为废墟，不论真相如何，你在相爷心中的分量，怕也是轻了三分。”

郑明礼慌乱的瞳孔在沈清欢身上来回扫动，喉结随着粗重的喘息上下滚动。

而沈清欢字字如刀，剖开他隐藏心底多年的秘辛。

最终，他颓然垂下头，这场心理博弈，胜负己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