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灵启之始

遗迹的震动来得急，去得却慢。

苏蓼被顾云策拽着后退两步，靴底碾过马齿苋的红茎，脆响混着藤蔓抽打的嘶嘶声，震得耳膜发颤。

她盯着祭坛上那本《山蔬谱》，封皮泛着的暖黄光晕突然暴涨，像被投入热油的糖块，瞬间熔成一片流动的金浪。

"苏姑娘！"阿秀的惊呼穿透轰鸣。

苏蓼这才发现，缠住阿秀裤脚的荠菜叶正泛着水润的光泽，叶尖微微上翘，竟真像在笑——不是狰狞的扭曲，而是春风里刚舒展开的新叶，带着点怯生生的雀跃。

阿秀试着动了动脚，那叶片非但没收紧，反而顺着她的动作轻轻，像只蹭手的小猫。

"这...不像是攻击。"张师傅粗粝的手掌按在被藤蔓缠过的手腕上，那里没有勒痕，反而沾着星点绿汁。

他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峰微挑，"是野蒿子的清苦，和咱们在营地熬汤时碾碎的味道一模一样。"说着他蹲下身，屈指轻弹缠住自己的马齿苋茎，那茎蔓竟像通了人性般晃了晃，分出个岔儿去够他沾着绿汁的掌心。

顾云策的青蚨铃仍在腰间震响，却没再祭出符咒。

他松开苏蓼的胳膊，指尖虚按在胸前的玉牌上，目光扫过西壁泛着幽绿的藤蔓，又落回苏蓼发烫的掌心："灵气在主动认主。"他声音发沉，眼底却浮起一丝少见的波动，"这些草木...在向你示好。"

苏蓼低头，掌心那株淡绿的菜苗印记正随着心跳起伏。

她试着轻轻触碰，指尖刚碰到印记，整座遗迹突然安静下来。

震动骤停，藤蔓舒展成温柔的弧度，连祭坛上的《山蔬谱》都不再翻卷，书页平展如镜，倒映出她发红的眼眶——那是她第一次看清，自己记了十年的残卷，原来藏着这样完整的天地。

"看空气。"阿秀突然扯了扯陈公公的衣袖。

这位总把药囊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医正仰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垂落的藤蔓。

她从腰间摸出个铜制小瓶，拔开塞子晃了晃，又凑到鼻下仔细嗅闻，"毒雾散了。"她转头看向苏蓼，眼底亮得惊人，"昨天咱们在遗迹外还被瘴气呛得咳嗽，现在连喉咙都不痒了！"

陈公公的手指在书页上簌簌发抖。

他不知何时捡起了自己的旧书，此刻正翻到"归元"那章，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小楷被他用朱砂描过："灵启时，百草生香，毒瘴自散，是为天地归真之兆。"老人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老奴当年在宫里当差，听司天监的大人说过，上古时曾有'菜灵宿主'能沟通草木精魄。

蓼丫头，你掌心的印记...怕就是那宿主的凭证。"

话音未落，祭坛突然泛起更亮的白光。

苏蓼被光芒笼罩的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龟裂的土地里钻出嫩绿的芽，扭曲的食人藤垂落着枯萎的触须，被灵奴术控制的野兽甩着脑袋，眼里的猩红逐渐褪成清明。

她踉跄一步，扶住祭坛边缘，指腹触到的水晶突然变得温热，像块刚从灶膛里取出的红薯。

"这是《山蔬谱》的记忆。"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它在告诉你，如何用菜灵之力重塑天地。"他的指尖掠过她掌心的印记，青蚨铃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你的灵气在和它共鸣——就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强光来得快，去得更快。

苏蓼眨了眨眼，发现众人身上都多了道淡绿的印记：阿秀在手腕，张师傅在虎口，陈公公在眉心，顾云策的印记最淡，隐在喉结下方。

陈公公摸着自己眉心的印记，老泪纵横："归元印记！

先朝笔记里说，得此印者，可引动遗迹灵气为己用。

蓼丫头，咱们...咱们有救了！"

苏蓼望向祭坛中央。

不知何时，水晶下方升起一株半透明的树，枝桠间挂着的不是果实，而是星星点点的光尘——那是方才缠绕众人的菜灵，此刻正围着树枝轻颤，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她伸手触碰最近的光尘，那点光突然钻进她指尖，顺着血脉游走，最后汇入手心的菜苗印记。

"我明白了。"她转身看向众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山蔬谱》不是食谱，是能让天地'活'过来的钥匙。

那些变异的草木，被污染的土地，它们不是坏了，是病了。

而我..."她低头看着掌心起伏的印记，"我能给它们治病。"

顾云策忽然笑了。

他的笑极淡，却让眼角的寒色褪了个干净："所以你才会在饥荒时记下残卷，在流民堆里熬救命汤。"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藤蔓勾乱的发，"不是巧合，是天地在选它的医生。"

离开遗迹时，苏蓼回头望了眼那株归元树。

树影里的菜灵们轻轻摇晃，像在和她告别。

她迈出石门的刹那，头顶的乌云突然裂开道缝，久违的阳光泼洒下来，照得营地的茅草屋亮堂堂的。

几个守在外面的流民抬头，先是愣住，接着爆发出欢呼——他们己经二十三天没见过太阳了。

但苏蓼嗅出了不对。

她站在石门前，望着被阳光照亮的营地，忽然想起幼时在书院偷书，老院工曾摸着她冻红的手说："太亮的光，有时候是遮盖子。"此刻的阳光虽暖，空气里却浮着股若有若无的焦躁，像被暴雨打湿的兽皮，闷得人心慌。

"蓼姐！"营里跑过来个小丫头，手里举着刚采的野菊，"王婶说今天能煮野菜粥了！"苏蓼接过花，对小丫头笑了笑，目光却扫过营地后的树林。

那里的阴影里，有片叶子突然晃动——不是被风吹的，是被什么东西压断了枝桠。

等她再看时，林子里只剩风过的簌簌声。

仿佛方才的动静，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