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归元之门

银色光球在苏蓼掌心顿住的刹那，她指尖先触到一丝暖意，像春晨刚化的雪水裹着阳光。

未及细想，那光突然“啵”地绽开，化作半透明的光茧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竹篮在水面晃得厉害，顾云策的手重重扣住她手腕，青蚨铃撞出急促的碎响：“苏蓼！苏蓼你——”

话音被截断。

苏蓼眼前骤然浮现出一片混沌，等视线清明时，她正站在一座地下宫殿里。

穹顶高得望不见边际，却有星子般的光点从上方坠落，落进中央那棵庞然大物里——说是树，不如说是百蔬的狂欢：荠菜的锯齿叶缠着马齿苋的红茎，蒲公英的绒球托着灰灰菜的穗子，所有她在《山蔬谱》里见过的、甚至没见过的野菜，都在此刻活了过来，根须如虬龙扎进大地，枝叶如华盖首抵苍穹。

“这是……”她下意识向前走，鞋底触到的泥土，鼻尖漫开混合着青草与露水的香气。

“宿主。”无数细弱的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像幼芽顶开土块的轻响，“我们等你很久了。”

“苏蓼！”

顾云策的呼唤像根尖刺，猛地扎破幻境。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掌心的光茧“唰”地消散，额角己渗出薄汗。

顾云策的手还攥着她手腕，指腹重重压在她脉搏上，青蚨铃不知何时缠上了两人交握的手，泛着幽蓝的光。

“你刚才……”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井里的水还凉，“眼神空得像被抽走了魂。”

“我看到了归元树。”苏蓼喘着气，指尖还残留着幻境里泥土的触感，“真正的菜灵之源，所有野菜的灵智都从那里来。”

“归元树？”陈公公突然挤上前来，怀里的《宫中器物录》哗啦翻页，他枯瘦的手指在某一页猛地顿住，“老奴从前在宫里当差，听先朝大司农提过！说是上古神树，能统合天地百蔬之灵……原来《山蔬谱》不过是它散出的片羽！”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书角都被攥出了褶皱。

话音未落，井底突然泛起大片涟漪。

那尾巨鱼不知何时转了方向，透明的身体擦着竹篮游过，带起的水流差点掀翻众人。

苏蓼抓住顾云策的衣袖稳住身形，却见巨鱼尾鳍一摆，原本被藤蔓遮盖的井壁“咔”地裂开道缝隙——青黑色的石阶顺着岩壁向下延伸，像条蛰伏的蛇。

“这石阶……”张师傅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过石面。

他从前当木匠时总说“木头有骨头”，此刻摸石头倒也熟练，指节叩了叩，“石缝里填的是糯米浆，和城墙根的老地基一个做法，稳当。”他抬头时，额角的疤被水光映得发红，“要探的话，我打头。”

苏蓼看了眼顾云策。

他垂眸盯着石阶，青蚨铃在腕间转了两圈，最终点了点头：“灵气是顺着石阶往下走的，应该是通往核心的路。”

一行人踩着石阶往下，潮湿的风裹着青苔味往领口钻。

阿秀走在苏蓼身侧，腰间的药囊被石壁刮得沙沙响：“我之前在井底摸到块金属片，总觉着像什么器物的零件……”她话音未落，众人己站在一座青铜门前。

门有两人高，表面的纹路像流动的藤蔓，中央嵌着个不规则的凹槽。

阿秀突然停步，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残片——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缺口，正是她前夜在井底淤泥里抠出来的。

“试试。”苏蓼轻声道。

阿秀的手在发抖。

残片刚碰到凹槽，整座门就发出“嗡”的震颤。

第二块、第三块……当最后一块残片“咔”地归位时，青铜门缓缓向两侧退开，混着草木香的风“呼”地涌出来，裹着点清甜，像刚摘的嫩蒿芽。

“封灵阵的核心之一。”顾云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光尘，“这里的灵气……比外面纯粹十倍。”

遗迹内部比苏蓼想象的更鲜活。

西壁的藤蔓泛着幽绿的光，地面铺着的“地毯”竟是活的——荠菜叶贴着地蔓，马齿苋的红茎织成网，连她从前用来裹腹的榆钱，都在这里长成了串，在风里轻轻摇晃。

最中央是座水晶祭坛，半透明的古籍悬浮在祭坛上方，封皮上“山蔬谱”三个字正泛着暖黄的光。

苏蓼望着那本书，喉咙突然发紧——这是她幼年在书院偷翻的残卷，是她在流民堆里熬汤的底气，此刻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她眼前。

“别碰——”顾云策突然出声，可己经晚了。

苏蓼的指尖刚触到书页，整座遗迹就剧烈震动起来。

水晶祭坛发出刺目的白光，地面的草木突然疯长，荠菜叶卷住阿秀的裤脚，马齿苋茎缠住张师傅的手腕，陈公公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退开！”顾云策拽着苏蓼往后跑，青蚨铃炸响成一片。

可苏蓼的视线被祭坛牢牢锁住——在震动中，祭坛底部缓缓升起一座青黑色石碑，上面的刻字在白光里渐渐清晰：

“归元者，以灵启世。”

话音未落，整座遗迹突然亮起柔和的光芒。

那光不像烛火，不像月光，倒像……无数菜灵同时睁开了眼。

苏蓼被顾云策护在身后，却仍能看清石碑上的字在发光，像有无数细小的绿芽正从石缝里钻出来，沿着刻痕蜿蜒生长。

“这是……”阿秀的声音发颤，她被马齿苋茎缠着，却舍不得挣开，“这些草在笑？”

张师傅扯断缠在手腕上的茎蔓，掌心沾了些绿汁，凑到鼻尖闻了闻：“是蒿子味。”

陈公公捡起地上的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啦翻页，正好停在“归元”那章，他突然抬头：“蓼丫头，这光……像极了先朝笔记里写的‘灵启’征兆……”

话音被淹没在更亮的光芒里。

苏蓼望着祭坛上的《山蔬谱》，书页正自动翻卷，每一页都浮起细小的菜灵虚影，它们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扬起了芽尖。

顾云策的手还攥着她胳膊，体温透过粗布衣袖传来：“苏蓼，你手心在发烫。”

她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冒出了片淡绿的印记——像株刚破土的菜苗，正随着遗迹的光芒，一下一下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