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菜灵初鸣

苏蓼的指尖悬在藜菜叶上方时，心跳快得要撞破喉咙。

昨夜那声“别怕”还在耳际绕着，此刻叶片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下来，正正落进她掌心。

水珠清冽如冰，沿着指缝往手臂上滑去，像是蛇信子舔过皮肤。

凉意顺着指缝往上窜，她鬼使神差地轻轻一抚——

温软的能量像团化开的蜜，从指尖首往胳膊里钻，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血管里轻柔推拿。

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模糊的光影：深不见底的山谷里，一株巨藤盘成黑塔，根须扎进土里缠着块幽蓝矿石，每根藤须都在往外渗绿雾，雾里飘着腐叶和铁锈混合的腥气，空气黏稠得像浓汤，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蓼姐！”

顾云策的手突然覆上来。

他掌心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温度却比她低些，指腹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你在发抖。”

苏蓼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全湿了，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衣衫紧贴肌肤，泛起一阵阵凉意。

她抓着顾云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我看见…看见毒雾的源头了。

是棵很大的藤，缠着块发光的石头。”

顾云策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另一只手按在她后颈，指尖掠过她后颈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被书院先生用戒尺抽的，此刻正泛着不寻常的淡青色。

触感微凉，像一块埋在雪里的玉。

“菜灵共鸣。”他低低道，声音像浸了冷水的玉，清冷又沉静，“你和野菜产生了灵识共鸣。”

“什么？”苏蓼的声音发颤。

她想起幼年饿得眼冒金星时，缩在书院藏书阁后墙偷翻的《山蔬谱》，残页上“菜灵”二字被虫蛀了大半，老院工说那是哄小娃的话本故事。

纸张粗糙，墨迹斑驳，那时她还嗅到一股潮湿的霉味。

“阿策！蓼姐！”

阿秀的声音从帐篷方向传来。

她跑得急，药囊在腰间撞得叮当响，发辫散了半条，手里还攥着个青瓷小瓶，瓶口还残留着一丝丹香。

“你们快闻！”她蹲到野菜田边，指尖蘸了蘸叶上的雾水，凑到鼻尖猛嗅，一股清苦中带甜的草木香瞬间冲入鼻腔，像是刚割下的艾草混着甘蔗汁的味道。

“这味道！像极了我前日配的解瘴丹里的主药！”

苏蓼这才注意到，原本裹着野菜田的淡青雾里，飘着股清苦里带甜的草木香，像是雨后林间新长出的菌菇，又带着些许辛香。

她想起昨日营里有三个流民中了毒菌的瘴气，浑身起紫斑说胡话，此刻帐篷方向却没了往日的呻吟。

“我刚去巡了伤员。”阿秀的眼睛亮得惊人，从药囊里摸出把铜剪子开始剪叶子，金属与叶片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紫斑消了小半，连陈阿婆的咳血都缓了。

蓼姐，这雾水比我熬的药还有效！”

“那正好！”张师傅扛着块削了一半的木板过来，他手掌按在田埂上，指节因为常年握斧头而变形，粗糙的掌心蹭过叶片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今早去砍藤条，看见东边林子的毒雾又浓了。

要是能用这些野菜编个草帘，往营寨周围一围…”他用拇指蹭了蹭叶片上的光，那抹微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希望，“保不准能挡毒！”

苏蓼正想应，帐篷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陈公公举着本翻得卷边的《宫中器物录》冲出来，灰白的胡子都来：“找到了！

找到了！”他颤巍巍翻到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个穿葛衣的女子，周围缠着青菜、野菊、车前草，纸面隐隐泛着一股陈旧的墨香。

“神农氏后裔有脉，能以百蔬为引通天地灵识。

这页注脚说，‘菜灵引现，毒瘴自散’！”他抬头盯着苏蓼，浑浊的眼睛里燃着光，“小苏啊，你手里那本《山蔬谱》，怕不是当年神农氏传下的引灵册？”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洒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野菜蒸腾后的清香。

苏蓼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刚才那片藜菜叶的纹路，像道淡绿的胎记。

她摸向腰间的布包——里面装着用油纸层层裹好的《山蔬谱》残页，此刻竟微微发烫，透过布料传来一种奇异的震颤感。

“该出发了。”顾云策的声音打断她的恍惚。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青布短打，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剑鞘上缠着几根野菜藤，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气息。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发，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什么，指尖拂过后颈时带来一丝凉意，“毒源在山谷，越早找到那块矿石，营里的人越少遭罪。”

苏蓼点头。

她从野菜田里挑了片最的酸模叶，用麻线缠成个小符袋挂在腕上——陈公公说这叫“净雾符”，能引菜灵之力探路。

符袋刚系好，就有细不可闻的嗡鸣从叶肉里传出来，像小虫子在唱歌，若隐若现，像是回应她的心跳。

“记住。”顾云策按住她挂符袋的手腕，拇指轻轻压了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菜灵共鸣靠的是心意相通，你越急，灵力越乱。”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怕被风刮走，“我就在你三步之内。”

队伍出发时，东边的山尖刚爬上太阳。

苏蓼走在最前，符袋里的酸模叶随着她的脚步轻颤，每颤一下，前面的雾就散出条窄窄的路，空气中浮现出一股清凉的草木之气。

阿秀背着药囊跟在她右边，张师傅扛着裹满野菜藤的木盾断后，陈公公抱着古籍走中间，嘴里念叨着“左三右五”的方位口诀，语调中透着兴奋。

顾云策说的三步，是真的。

苏蓼能听见他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一下，两下，刚好跟她的步频合上。

转过第七道山梁时，符袋突然烫得惊人。

苏蓼下意识攥紧手腕，酸模叶在掌心蜷成团，叶尖首指前方。

她抬头，就见原本淡白的雾突然翻涌起来，像锅煮沸的水，绿蒙蒙的毒雾裹着腐叶往天上窜，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小心——”

顾云策的喝声混着藤蔓撕裂空气的尖啸。

苏蓼本能地举起挂着符袋的手，就见一团幽绿的光从符袋里炸开，照得眼前的雾都透明了一瞬。

那一瞬，她看清了——那条水桶粗的蛇形藤蔓，正张着满是倒刺的嘴，从雾里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