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浮岛之眼

毒雾被湿棉被压在歪脖子树旁时，营地的篝火己经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不时跃起，在夜色中划出短暂而明亮的弧线。

苏蓼抹了把脸上的汗，短刀还攥在手里，指节被勒得发白——方才截毒雾时，她亲眼看见张师傅的徒弟小栓吸了口雾，抱着头撞向树桩，额角的血溅在她布巾上，现在还黏糊糊的，带着温热的铁锈味。

“蓼姐。”顾云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却清晰。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干净的青衫，怀里抱着卷泛黄的帛书，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去溪边洗过脸，身上残留着清冷的水汽。

但他那双眼睛还是沉得像口井，“来看看这个。”

众人围拢时，苏蓼闻到帛书上淡淡的檀香味，混着潮湿的纸张气息，让她一时恍惚。

顾云策展开《青蚨阵法图》，指尖点在星象图右下角：“方才那浮岛的位置，对应天枢星位。”他抬头时，篝火映得他眼底泛着冷光，“这是封灵阵崩塌后，从地脉剥离的天枢殿遗迹——传说中镇守天地灵气的中枢。”

陈公公的旱烟杆“当”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蹲下身摸了半天才捡起来，也不抽了，只捏着烟杆头喃喃：“老奴从前在宫里当差，听先皇说过……灵尊。”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仿佛燃起一点旧日的记忆火花，“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方士，能役使草木为灵奴，后来不知为何被天罚，连他的殿都……”他突然住嘴，哆哆嗦嗦翻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刻着藤蔓纹的铜佩，“这是老奴当年在御书房扫灰时捡到的，殿里的人总说‘灵尊的阵眼要醒了’……”

苏蓼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仿佛有细密的风掠过皮肤。

她望着顾云策绷紧的下颌线，又看向陈公公手里的铜佩——和她怀里《山蔬谱》残页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不能等了。”她突然开口。

营火被夜风吹得摇晃，照得她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一片，像是某种不安定的预兆，“明天天亮，我带队上浮岛。”

阿秀的药箱“哐当”掉在草席上。

她扑过来抓住苏蓼的手腕：“姐！影络粉的毒还没清干净，浮岛上指不定有什么……”

“所以要挑最精的人。”苏蓼反手握住阿秀的手，她掌心的茧蹭得阿秀发痒——这是当年在书院劈柴留下的，粗粝而温暖，“你留下，守着残卷。”她从怀里掏出那叠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纸页，纸面还带着微微的潮气，“变异野菜的根须能吸收灵脉尘，昨天你说的那个实验，得接着做。”

阿秀捏着残卷的指尖发颤。

她盯着苏蓼眼下的青黑，那里像是积了一层夜色，但她最终只是用力点头：“我每天辰时、申时各记一次观测，要是菜苗有变化……”

“张师傅。”苏蓼转向蹲在篝火旁修刀的男人。

张师傅抬头时，火光映出他眼角的疤——那是上个月为救小栓，被变异野猪抓的，狰狞却坚定，“需要多久能做条能攀藤蔓的飞索？”

张师傅没说话，首接起身走向木料堆。

他的工具包跟着他晃，里面的凿子撞出清脆的响，像是某种节奏的鼓点。

苏蓼跟着走过去，看见他蹲在月光下，粗糙的拇指反复一截藤条：“这浮岛周围肯定缠着变异藤蔓，得用熟牛皮裹铁钩……”他抬头时，眼里闪着苏蓼熟悉的光——当年流民窟的房梁要塌，就是这双眼睛盯着断木，说“能撑三天”，结果撑了七天。

“后半夜能好。”他说。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木料堆旁。

他手里的炭笔在树皮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灵脉风暴的轨迹我标出来了。”他的声音像浸了冰，带着一种冷静的压迫感，“但进浮岛范围后，灵力会首接刺激识海。”他突然抓住苏蓼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生气、恐惧、哪怕是高兴……都会引动灵气。”

苏蓼望着他发白的指节，想起方才在林子里，他挡在她身前时，后背的衣料被冷汗浸透的触感。

她抽回手，笑了笑，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勉强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坚定：“我小时候饿极了偷书院的馍，被先生追着打，跑的时候连心跳都能压到最慢。”她拍了拍怀里的残卷，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再说了，我有这个。”

深夜的野菜田飘着露水的清苦，混合着泥土与植物腐烂的气息。

苏蓼蹲在菜苗前，指尖刚碰到一片锯齿状的叶子，那叶片突然轻轻卷起来，像在蹭她的手心，带着一丝温顺的触感。

她猛地缩回手，心跳得耳朵发鸣——这不是普通的菜苗，是前天用灵脉尘浇灌的变异品种，白天还蔫头耷脑的，此刻竟泛着淡绿色的微光，像是有了生命。

“是你吗？”她轻声问。

风掠过菜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回应。

残卷在怀里烫得厉害，她想起《山蔬谱》里那句“百蔬有灵，以诚相唤”，喉头发紧。

“要是真能唤醒你们……”她摸着叶片上的露珠，冰凉，“明天，带我们上去好不好？”

晨雾未散时，飞索己经绑在营地最高的老槐树上，空气中弥漫着桐油与湿木混合的味道。

张师傅拍了拍牛皮裹的铁钩，铁钩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这藤条浸过桐油，能扛住三个人的重量。”他看向苏蓼，又迅速移开视线，“小栓的伤……我替他跟着。”

顾云策检查着腰间的星盘，抬头时眉峰紧蹙：“浮岛的位置比昨晚低了三丈。”他把星盘塞进苏蓼手里，“要是迷路，看这个。”

苏蓼抓着飞索的藤条，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渗进藤条的纹路里，那种湿滑又坚韧的触感让她心神略微安定。

她抬头望向上方——浮岛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悬在天上的一块灰石头，沉默而危险。

“走。”她喊了一声。

藤条绷紧的瞬间，苏蓼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咚咚如战鼓。

风灌进衣领，她看见顾云策的青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张师傅的粗布裤脚沾着木屑，正随着她一起上升。

浮岛越来越近，能看清岛上的石头缝里缠着暗红的藤蔓，像血管一样突突跳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热度。

就在铁钩要勾住岛边岩石的刹那，整座浮岛突然剧烈震动。

苏蓼的指尖几乎要松脱，她死死攥住藤条，看见岛心腾起刺目的红光，像要把晨雾都烧穿。

“欢迎回来，菜灵宿主……”

声音像浸在蜜里，甜得发腻，却又熟悉得让苏蓼头皮发麻。

她猛地抬头，红光中仿佛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但等她眨了眨眼，浮岛又恢复了平静，只剩晨雾里飘着几缕焦糊的草叶香。

藤条还在摇晃。

顾云策的手突然覆上来，替她攥紧藤条。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锤子敲在她心上：“刚才的声音……是灵尊的。”

苏蓼望着浮岛岩石上暗红的藤蔓，感觉怀里的残卷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

她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福是祸——但她知道，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仰望浮岛的蝼蚁了。

晨雾渐渐散了。

浮岛顶端的宫殿飞檐上，兽首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在注视着这群即将登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