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林中异香

腐叶被踩得沙沙作响，苏蓼攥着短刀的手心里沁出薄汗，掌心与粗糙的木柄之间传来微湿的滑腻触感。

林间空气潮湿而沉闷，夹杂着枯枝断裂的脆响和远处不知名鸟兽低鸣。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顾云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撞着耳膜——方才那声哨音像根细针还扎在耳窝里，连带着后颈都泛起凉意，仿佛有冰冷的蛛丝顺着脊椎缓缓爬行。

“蓼姐！”

身后传来陈公公的唤声，声音略带沙哑，像是从干裂的老树洞里传出来的。

老人佝偻着背蹲在野莓丛旁，枯枝般的手指正捏着半枚深褐色的果壳。

他的指甲缝里沾着泥土，指尖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苏蓼弯腰凑近，果壳表面有细密的鳞纹，像是某种蛇皮风干后的模样。

凑近能闻见股焦苦的腥气，像是烧焦的动物内脏混合着霉变的草料味道。

陈公公指腹着果壳边缘的碎渣，喉结动了动：“赤獠果，前朝驯兽坊的老伙计提过。”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激动，“当年西疆马匪就用这招驯战獒，后来被官府禁了……”

“所以野猪群突然发疯，是吃了掺赤獠果的东西？”顾云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果壳碎屑在鼻下轻嗅，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冲进鼻腔，让他几乎皱起眉头，“结合方才的草药渣，他们是在用多重刺激操控兽群。”

苏蓼的指甲掐进掌心，隐隐传来钝痛。

昨夜流民营被野猪撞塌了半面篱笆，三个孩子被冲散，二牛为了救小桃肋骨断了两根——原来那些红了眼的畜生，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往深处走。”她扯了扯腰间的粗麻绳，那是流民们编的信号绳，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张师傅带着人在后面，阿秀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未落，林子里传来脆生生的应和：“在这儿呢！”阿秀举着个陶瓶挤过来，发间的木簪晃了晃，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药香。

她蹲在顾云策旁边，用陶片刮了点草药渣收进瓶里，腕上的粗布袖管沾着泥，散发出潮湿的土腥味。

“昨儿我给三娃子敷金疮药，看见黑狼部的人往林子里钻——原来他们不是找吃的，是在喂野猪！”

顾云策突然站起身，目光扫过前方被撞断的灌木：“营地。”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半人高的断木围成个圈，焦黑的火堆旁散落着几根拇指粗的木棍，每根木棍上都缠着带倒刺的皮绳，皮绳末端沾着暗褐色的黏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顾云策拾起一根木棍，指腹划过皮绳倒刺：“这是控兽桩。把野猪套在桩上喂药，等它们形成条件反射……”他突然顿住，从怀里摸出泛黄的绢帛展开，“《青蚨阵法图》里说过，灵引术的最低阶应用，就是用活物做媒介引动灵气。”

这些人的行为，竟与古籍中的记载如出一辙。

他抬头时眼底翻着暗浪，“他们在借野兽的凶性催发灵气，可能和封灵阵崩溃有关。”

苏蓼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皮肤微微发紧。

她想起《山蔬谱》残页里模糊的记载：“灵蔬者，通天地生气”，想起昨夜残页在怀里发烫的触感——原来那些变异的草木、发疯的野兽，全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能等他们再喂下一批药。”她握紧短刀，刀身映出她发红的眼尾，寒光一闪，“张师傅！”

“在。”扛着斧头的张师傅从树后转出来，他肩背的粗布补丁被树枝勾破了道口子，露出灰白的棉絮，风吹过时，布片轻轻抖动。

“我带着五个小子把周围的枯木都砍了，够做二十个陷阱。”

“好。”苏蓼摸出怀里的紫草，叶片上的锯齿划得掌心发痒，指尖留下一道浅痕，“用藤条把陷阱伪装成野莓丛，里面撒清瘴草汁——陈公公说这草味能盖过赤獠果的腥气。”

阿秀点点头，把陶瓶往怀里拢了拢，瓶子贴在胸口传来一阵冰凉。

“那弓箭手？”

“我让铁柱带着人埋伏在断崖那边。”苏蓼指了指东边的山影，那里己经陷入暮色，雾气升腾，仿佛一张灰色的幕布缓缓拉起，“等野猪进了陷阱区，先放箭射腿，别弄死——得留活口问背后的人。”

顾云策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凉得像晨露，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道：“你猜他们今晚还会来？”

“会。”苏蓼望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头，林子里的雾又浓了，空气变得粘稠，仿佛能渗入肺腑。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的钟摆。

“他们喂了这么久的野猪，不可能只撞一次营。”

再说……”她摸了摸怀里的《山蔬谱》，残页烫得几乎要烧穿粗布，“那根紫草在发烫，他们要的东西，可能还没拿到。”

夜幕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慢罩住林子。

苏蓼缩在陷阱旁的灌木丛里，能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吞咽声，唾液滑过干燥的咽喉，带来一阵刺痛。

清瘴草汁的苦香裹着腐叶味涌进鼻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嚎——不是野猪的嘶吼，更像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来了。”顾云策的声音擦着她耳际飘过，带着一丝凉意。

灌木丛外的雾气被撞开道口子。

首先露出的是一对泛着绿光的眼睛，接着是庞大的灰黑脊背——那根本不是普通野猪，肩高快抵上苏蓼的胸口，獠牙上还挂着没擦净的血渍，腥气扑鼻而来。

最诡异的是它背上绑着个粗麻布袋，随着它走动，布袋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液体晃动声。

野猪停在陷阱边缘。

苏蓼盯着它翕动的鼻翼——清瘴草的苦香混着腐叶味，应该能盖住赤獠果的腥气才对。

可它却突然甩了甩头，前蹄重重一踏，竟首首往陷阱里迈去！

“放箭——”

苏蓼刚要喊，就见那布袋“嗤啦”一声裂开。

泛着幽蓝光芒的液体泼洒在腐叶上，像泼了把星星碎在泥里。

空气突然变得黏重，苏蓼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连呼吸都像被人攥住了喉咙。

她看见顾云策猛地站起身，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震骇：“灵脉尘……怎么会……”

野猪在幽光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前蹄疯狂刨着地面，陷阱的藤条被它撞得乱飞。

苏蓼握紧短刀想冲过去，却被顾云策一把拽住。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别碰！这东西是封灵阵的核心，沾到皮肤会被灵气反噬……”

林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苏蓼转头，看见张师傅举着斧头从东边跑来，阿秀攥着陶瓶从高地往下冲，陈公公扶着树干首喘气——所有人都停在幽光边缘，望着那滩泛着鬼火的液体，谁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灰黑野猪还在挣扎，布袋里剩下的灵脉尘顺着它的血迹往西周蔓延。

苏蓼望着那抹幽蓝，突然想起《山蔬谱》残页里最后一句：“菜灵宿主，当以生机破死局”。

她摸了摸发烫的残页，短刀在掌心压出深痕——这一次，她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看被他们当成蝼蚁的流民，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