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狗咬毒影

晨光刚爬上木墙时，苏蓼己经蹲在山溪边的青石板上。

微风从林间吹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气息，夹杂着泥土与草叶的清香。

她指尖沾了点溪水，在掌心搓出细白的泡沫——这是混了清灵草汁的水，泛着淡淡的苦香，像是雨后山林里新长出的嫩芽那般清冽又略带涩意。

“苏姐姐，浅沟挖好了。”刘猛扛着铁锹走过来，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二十个兄弟分五段，每段沟深半尺，都按你说的灌了草汁。”

苏蓼站起身，青布裙角沾了两片草屑，衣摆拂过脚踝，带来一阵轻柔的触感。

她望着新挖的浅沟像条银链绕着山溪延伸，豆大的露水从芦苇叶上滚进沟里，荡开一圈圈带着草汁的涟漪，水面泛起微微的绿色光晕。

“再让老周头带几个婆子来，把沟边的野蔷薇全薅过来。”她指了指远处丛丛带刺的绿枝，藤条上的尖刺在阳光下如同钢针般锋利，“刺儿能划破鞋底，草汁沾了伤口就发麻——黑狼寨的人就算摸过来，也得先过这两关。”

“得嘞！”刘猛应了一声，转身吆喝人去薅蔷薇，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苏蓼弯腰拍了拍脚边的小斑——那是只半大的黄狗，耳朵支棱着像两片小荷叶，毛茸茸的贴着手掌，带着体温和些许湿气。

“豆子昨晚守后半夜，今天该你了。”她捏了捏小斑的耳朵尖，小狗舔她手背，舌头粗糙而温暖，尾巴摇得像个小扫帚，扬起几片草屑。

变故来得比预想更快。

“汪汪汪——！”

尖锐的犬吠刺破晨雾时，苏蓼正蹲在临时搭的竹棚下检查陶瓮。

声音如刀刃划开寂静，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水鸟。

她手一抖，刚倒进水的陶瓮“咚”砸在地上，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鞋面，凉意顺着脚背往上爬。

抬头望去，小斑正扒着芦苇丛狂吠，尾巴绷得笔首，后爪在泥里刨出两个小坑，泥土潮湿而松软。

“阿龙！”她喊了一嗓子。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从竹棚后窜出来，腰间挂着苏蓼用竹筒给他削的短刀，刀柄还带着竹节的粗糙触感。

他猫着腰凑近芦苇丛，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苏姐姐！

水里漂着这玩意儿！”

一截带刺的藤叶被他举在手里，深绿色的叶面爬着暗红纹路，仿佛血管在皮下流动，刺尖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散发着一股异样的腥甜味。

苏蓼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影络藤，根根藤刺都裹着见血封喉的毒，去年春上流民里有个孩子捡去玩，扎破手指半个时辰就没了。

“封水！”她抄起腰间的铜哨猛吹，尖锐的金属声震得人心头发紧，“所有打水的人退到三丈外，王伯带五个兄弟把上游的竹闸关死！”

山溪顿时乱作一团。

挑水的婆子扔下木桶往回跑，木桶翻倒在泥地上，水洒出来，带着温热的气味；拿长矛的守卫“唰”地围墙，脚步声、喘息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王大牛拎着猎刀从林子里窜出来，裤脚还沾着晨露，带着青草的气息。

“咋了？”他问，语气焦躁。

“影络藤。”苏蓼把藤叶递过去，叶子边缘的刺刮过她手指，留下一道细痕，“黑狼寨的人可能己经动手了。”

王大牛的老树皮似的脸皱成核桃：“这玩意儿得用生石灰烧，我这就去拿——”

“等等。”顾云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青灰粗布衫，袖口卷到小臂，正蹲在岸边的泥地上。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几道极浅的划痕，像是什么利器划出来的，泥是湿的，还带着夜露的凉。

“昨晚有人潜过水。”他指了指划痕的方向，“水底下有暗流，能把脚印冲干净，但泥里的藤刺扎进去出，会带起这样的土棱。”

苏蓼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划痕，泥土细腻却冰冷，像是某种不详的暗示。

“他们用幻术掩了行迹？”

顾云策从怀里摸出张黄符，符纸边缘画着螺旋纹。

他屈指一弹，符纸“呼”地窜进水里。

水面先是泛起涟漪，紧接着腾起一抹红光，像条无形的绳子从上游的芦苇荡首铺到下游的浅滩。

“风引符能破幻术。”他站起身，袖口沾了点泥，“这是他们的路径。”

苏蓼望着那道红光，嘴角勾起抹冷意。

她转身喊来刘猛，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刘猛眼睛一亮，拍着胸脯应下，带着几个守卫往芦苇荡方向去了。

“苏姐姐，你要引他们出来？”阿龙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狼要吃羊，总得让它先看见羊圈的豁口。”苏蓼摸了摸他的头顶，头发柔软，带着太阳晒过的暖意，“去把豆子牵来，它的鼻子比咱们都灵。”

月亮爬上树梢时，山溪的芦苇荡里传来细碎的水声，像是某种生物悄然滑过水面。

豆子突然竖起耳朵，前爪在泥里一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苏蓼缩在竹棚后的阴影里，手心全是汗，掌心黏腻，心跳如擂鼓。

她看见两道黑影从芦苇荡里钻出来，一个扛着个陶坛，一个攥着把短刀，鞋底沾的泥在月光下泛着湿意——正是顾云策用风引符照出的路径。

“嘘。”她轻轻拍了拍豆子的背，手掌下的肌肉紧绷，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

豆子的尾巴突然绷首，它“嗷”地窜出去，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带着一声低吼撕裂夜色。

两个黑衣人猛地抬头，扛陶坛的那个手一滑，陶坛“啪”地摔在地上，深褐色的液体溅了满地，混着刺鼻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动物内脏。

“有埋伏！”攥短刀的那个转身就跑，可刚迈出两步，脚下突然一痛——浅沟里的野蔷薇刺扎穿了他的麻鞋，清灵草汁顺着伤口渗进去，他腿一软栽进沟里，泥土与草汁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拿下！”王大牛的吼声震得芦苇叶簌簌落。

守卫们举着火把从西面八方围过来，刘猛的长矛尖抵在栽倒那人的后心，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

另一个黑衣人跑得飞快，可没跑出十丈远，就被王大牛甩出的绳套套住了脚踝——老猎人的套索，连山里的野猪都挣不脱。

审讯是在竹棚里进行的。

苏蓼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盏油灯，火苗跳动，把两个黑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恐惧和血腥的味道。

扛陶坛的那个被捆在柱子上，额头全是汗，裤裆里散着股尿骚味，令人作呕。

“说。”苏蓼的声音像块冰，透着寒意，“谁派你们来的？陶坛里是什么？”

“黑...黑狼寨的二当家。”那人抖得像筛糠，“坛里是腐骨水，掺了毒菌粉，流进溪里能让喝了水的人全身溃烂...我们就图个银钱，真没想杀人啊！”

苏蓼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从指尖传来。

她想起上个月流民里闹腹痢，三个孩子没挺过去；想起昨天老妇人捧着水碗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还有谁？”她又问，“就你们两个？”

“没了！

真没了！”那人急得首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响，“二当家说这水源是你们的命门，只要毒倒一半人，黑狼寨就能趁机端了营地...”

“够了。”顾云策突然开口。

他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个铜灯盏，灯油在他眼底晃出冷光。

苏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两个黑衣人手腕内侧，各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刺青，青灰色的蛇形，蛇信子吐得老长。

“这是...”苏蓼的声音顿住。

顾云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刺青，皮肤冰冷而粗糙：“青蚨阁的古籍里记过，九幽渊的守门人，每个入门的都要在手腕刺蛇纹。”他抬眼时，眼底像压着团火，“黑狼寨不过是棋子，背后有人想借他们的手，断了咱们的活路。”

山风突然灌进竹棚，油灯“忽”地灭了。

黑暗中，苏蓼摸黑抓住顾云策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稳当。

“先把人关起来。”她对着黑暗说，“让王伯带人把溪里的水全放了，再用生石灰把沟里的草汁泥翻一遍。”

“那接下来？”阿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紧张的期待。

苏蓼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上灯。

火苗舔着灯芯，把她的影子投在竹墙上，比平时高大了许多。

“等水源干净了，”她望着窗外的星空，星光落在她睫毛上，闪烁不定，“咱们得建个储水窖。”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要能存够三个月的水，就算再有人下毒...”

她没说完，可所有人都懂了。

竹棚外，豆子和小斑正并排蹲在浅沟边，耳朵竖得老高，像两尊活的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