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藤筐妙用

溪里的水放干时，苏蓼蹲在沟边，看着浑浊的泥水流进下游的芦苇荡。

水面泛着一层灰褐色的浮沫，夹杂着几根枯草打着旋儿沉入水中。

生石灰撒下去的瞬间，腾起的白雾里裹着腐骨水的腥气，刺得她鼻尖发酸，喉咙也跟着泛起一股铁锈味。

风从山口吹来，带着湿冷的土腥气，扑在脸上像一层薄纱。

三个孩子的小棺材还停在山脚下，老妇人的水碗在竹棚里搁了三天，边沿结着圈淡褐色的水渍，摸上去有些粗糙，像是干涸后留下的盐霜。

"阿姐。"小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沾着草屑的小手拽她衣角，"王伯说水窖要挖三丈深，可咱们的陶瓮不够装。"

苏蓼抹了把脸站起来。指尖还残留着石灰的涩意。

晨雾里，流民们正用竹筐往沟里运石灰，竹筐边沿沾着的野菜叶蔫头耷脑——那是昨天刚采的灰灰菜，堆在露天的草垛下，被夜露一浸全发了霉，叶片上爬满细密的白绒毛，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

她望着营地东边那堆发霉的干粮，胃里突然泛起酸水，喉头发苦。

上个月为了这些野菜，她带着人在食人藤区绕了七里路；前天为了这半袋麦麸，阿龙被抢粮的暴徒砍了道口子。

可现在，它们全成了喂虫的烂泥。

"张师傅！"她拔高声音喊。

正在修篱笆的木匠抬头，斧刃在晨光里闪了下，反射出一道银光。

张师傅的手指节粗得像老树根，从前在镇上打家具时，能把檀木削得比纸还薄。

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是修篱笆时蹭的。

苏蓼跑过去，拽着他看那堆霉菜叶："山里的金丝藤韧性足，能不能编筐？

藤筐透气，比竹筐能存东西。"

张师傅蹲下来，摸了摸霉菜叶上的白绒毛，指尖传来一丝滑腻的触感："金丝藤要挑拇指粗的，剥了皮晒三天，再用温水泡软。

我老家的猎户用这藤编鱼篓，放半年都不霉。"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木屑，"不过得教人，流民里没几个会藤编的。"

苏蓼转身就喊："王大牛！"

扛着锄头的汉子从水窖工地跑过来，汗衫被石灰染成灰白，袖口己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带十个人上山采金丝藤，只挑没长虫的。"她从怀里摸出片干藤叶，是去年藏在瓦罐里的，"就这模样，茎上有金色纹路的。"又转向蹲在草垛边筛麦麸的小梅："你挑五个眼尖的，把采回来的藤按粗细分堆，细的编小筐装药材，粗的编大筐存干粮。"

李大夫拎着药箱路过，被她一把拽住："您那防虫的药粉还有吗？

藤条得泡药水，不然招蛀虫。"李大夫推了推磨花的眼镜，药箱里的瓷瓶叮当作响："有，去年防稻瘟的苦楝子熬的，泡半日再晒，保准三个月不生虫。"

日头爬到树顶时，山脚下的空地上支起了五张草席。

张师傅盘着腿坐在中间，面前堆着刚剥好的金丝藤，藤皮泛着蜂蜜似的光泽，摸上去凉润光滑，还带着点淡淡的植物清香。

他抓起两根藤条，粗粝的指腹抹过藤皮："先学十字扣。"手腕翻转间，藤条在他掌心交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左压右，右压左，紧了透不过气，松了筐会散。"

流民们围了一圈，阿秀捏着藤条的手首抖，编到第三扣就散了；老周头的指甲太长，总把藤皮刮破，留下细碎的纤维；小斑蹲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跟着张师傅的手一下一下比画。

苏蓼蹲在草席边，帮阿秀理乱成一团的藤条，指尖触到藤皮的凉润，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书院后厨，老院工教她编菜篮的样子——那时她偷了半块炊饼，老院工没骂，只说“手巧的人饿不死”。

"苏姑娘。"

顾云策的声音从菜地方向传来。

他的青衫沾着泥点，手里攥着把湿土，指缝里往下滴水，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苏蓼走过去，见他脚边的菜苗蔫头耷脑，原本干燥的黑土泛着水光："灵核种芽的土怎么湿成这样？"

顾云策把湿土递给她："今早测过湿度，比昨日高了两成。"他抬手指向不远处晾着的藤筐，"新编的藤器吸了夜露，滴水到菜地里了。"苏蓼这才注意到，竹架上的藤筐边沿挂着水珠，滴在地上连成小水洼，发出“嗒、嗒”的轻响。

灵核种芽是顾云策从青蚨阁带出来的，说是能引灵气滋养作物，要是烂了根...

"阿龙！"她喊来守水窖的汉子，"带两个人轮流翻藤筐，日头毒的时候搬出去晒，夜里收进来用草席盖。"阿龙应了声，裤脚沾着的石灰簌簌往下掉。

顾云策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嘴角微微动了动，终究没说话——苏蓼知道他想说“别累着人”，可现在哪有资格说累？

日头偏西时，第一批藤筐编成了。

阿秀举着个小筐跑过来，筐沿的十字扣歪歪扭扭，却没散："能装药材吗？"苏蓼接过，用指节敲了敲筐底，藤皮发出清脆的响："能。"一抬头，见她身后堆着二十来个藤筐，大的能装半袋麦麸，小的能放药罐，筐沿还编着简易的提手。

阿秀转身去整理药材，苏蓼蹲下来检查筐子。

指尖摸到一只小筐的底部，突然触到道凸起的缝。

她翻过来，用指甲抠了抠——夹层里竟塞着截布条！

布面染得乌黑，凑近闻有股刺鼻的苦杏仁味，是毒芹的味道。

"阿秀！"她喊得急了，嗓子发紧。

阿秀从药堆里抬头，发辫上沾着苍耳，眼神骤然凝重。

苏蓼把布条递过去，她凑近些闻，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毒芹汁，晒不干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昨天编藤的队伍里，有个生面孔的灰衣汉子——说是从南边逃来的，可口音里带着点北地的卷舌音。

"所有藤筐编号。"苏蓼的声音像浸了冰，"从七一到九十，每个筐底用炭笔写号。"又吹了声口哨，蹲在篱笆边的豆子立刻竖起耳朵。

这是阿龙从猎户那要来的猎犬，能闻出半里外的血腥气。"豆子，找。"她把布条凑到狗鼻子前，豆子立刻弓起背，鼻尖贴着地面嗅，脚步轻而快。

它在编号"七二"的筐前停住，前爪扒拉筐底，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苏蓼蹲下来，顺着它扒的位置摸，摸到块活动的藤片。

她屏住呼吸一推，"咔"的一声，筐底弹出个暗格！

暗格里躺着个小瓷瓶，瓶口塞着蜡，轻轻摇晃能听见细碎的声响。

"影络粉。"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锥，"沾了皮肤就溃烂，进了眼睛能致盲。"他指尖抚过暗格的边缘，"这手艺...不是普通匠人能做的。"

"这暗格..."

陈公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苏蓼回头，见老匠人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指正摸筐底的藤片。

他从前是宫里的木作局掌事，虽流落多年，指甲缝里还留着檀木的香。"当年给端妃娘娘做妆匣，暗格就是这结构。"他轻轻敲了敲筐底，藤片突然又弹出一截——是块铜片，上面刻着条吐信的蛇，青灰色的纹路泛着冷光。

陈公公捏着铜片，在夕阳里眯起眼。

苏蓼看见他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像爬着条老树根。

风掠过营地，吹得藤筐上的炭号"七二"晃晃悠悠，像滴没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