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狗崽上岗

木墙下的“咔嗒”声像一根细针，在晨雾中刺破了宁静，扎得苏蓼后颈发紧。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膜仿佛被那声音拉得生疼。

她按住阿龙的肩膀，指腹能摸到少年粗布短衫下绷紧的肌肉——这孩子昨夜刚跟着守了半柱香的夜，眼下青黑未褪，此刻却像只炸毛的小兽，脖子梗得笔首。

他的掌心微微出汗，黏腻而滚烫。

“去把王大叔喊来。”苏蓼压低声音，拇指在阿龙肩胛骨处轻轻按了按，这是她教给孩子们的“稳神”暗号。

她的指尖残留着昨夜为伤员包扎时留下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

阿龙立刻点头，转身时踢到块碎石，“咔”的一声，墙下的响动骤然消失。

那一瞬间，整个营地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王大牛扛着猎弓跑来时，晨雾正被风撕成碎片。

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脚步踩过湿滑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猎人蹲下身，粗糙的指腹划过木墙上新鲜的抓痕——五道半寸深的印子，边缘带着焦黑，像被什么带毒的爪子刮过。

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些痕迹时，指甲缝里传来一阵隐隐作痛，仿佛那焦黑是活的一样。

“是那怪物的指甲。”他抬头时，眉峰拧成个疙瘩，“昨晚杀的那东西，爪子上沾着这种焦黑。”

苏蓼蹲下来，鼻尖几乎要碰到抓痕。

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钻进鼻腔，像是从腐烂的伤口深处飘出来，又像是医帐里黑脓的臭味。

她突然想起昨夜混乱中，有个守卫喊“那东西贴着墙根爬”——普通哨兵的眼睛看不透夜色，可若是有活物替他们嗅、替他们听……

“王大叔，”她指尖叩了叩木墙，声音有些发涩，“山里的猎户，是不是常驯狗守夜？”

王大牛的猎弓“咚”地砸在地上。

弓弦震颤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老猎人搓了搓胡子拉碴的下巴：“我年轻时在终南山跟着师父学打猎，养过条乌鞘犬，能闻着半里地外的野鹿。”

不过……”他瞥了眼不远处缩在草垛后的流浪狗，那是几只瘦得皮包骨的杂种犬，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血渍未干的校场，风吹起它们残破的毛发，散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

“野狗没灵性，得挑崽子从头驯。”

“现在就去挑。”苏蓼站起来，晨风吹得她粗布裙角翻卷，衣角擦过手臂时带来一丝凉意。

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林，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普通哨岗守不住，我们得有活的耳目。”

阿龙举着根竹条冲过来，竹条尖上串着半块烤糊的面饼：“我跟王大叔去！我知道后山有个废弃的狐狸洞，上个月见着有母狗在那儿喂奶！”他说话时，竹条上的面饼“啪嗒”掉在地上，立刻有两只瘦狗扑过来抢，其中花斑的那只抢到后，却叼着面饼退到苏蓼脚边，仰头冲她摇了摇尾巴——尾巴尖上结着块血痂，显然是被人打过。

苏蓼蹲下身，花斑狗缩了缩，却没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她摸到狗脖子上的项圈痕迹，皮绳磨得毛都秃了，皮肤上还留着一道淡红的疤痕。

“这是被人养过的。”

“黑狼寨的人常抓野狗试药。”王大牛突然开口，声音像块磨钝的刀，“上个月在林子里捡着条断腿的黄狗，肚子上缝着块破布，写着‘兽化实验品’。”

苏蓼的手指顿了顿。

花斑狗趁机用湿乎乎的鼻子蹭她掌心，她摸到那温热的触感，突然想起李大夫说的“被硬灌灵草的活物”——或许这些流浪狗，就是黑狼寨失败的试验品？

“阿龙，带把盐。”她把花斑狗轻轻推开，语气坚定，“若是找着狗崽，先检查有没有针孔、药渍。”

王大牛和阿龙走后，苏蓼在营地里转了三圈。

她经过医帐时，李大夫正把熬剩的药渣倒在灰堆里，黑褐色的药汁渗进土里，立刻有蚂蚁顺着痕迹爬过来，爬到药汁边缘又惊慌退开，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她经过菜圃时，灵核种芽的叶片还凝着露珠，那两道叶脉状的“眼睛”却闭合了，像株普通的菜苗。

风拂过叶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首到她走到存放物资的地窖前，看见刘猛正用麻绳捆扎新削的竹刺，这才停下脚步。

他手上的裂口还未愈合，鲜血染红了麻绳末端。

“昨晚死了三个兄弟。”刘猛的虎口裂着血口子，是握刀握狠了，“他们都是跟着我从陈家村一路走到这儿的。”他突然把竹刺往地上一摔，“我不怕跟怪物拼刀子，可我怕黑灯瞎火的，连敌人从哪儿来都不知道！”

苏蓼弯腰捡起根竹刺，尖端还带着新砍的青茬，木质的清香混合着血腥气萦绕在鼻间：“今晚开始，不会了。”

日头过午的时候，王大牛的猎哨声在营地外响起。

阿龙举着个用藤条编的筐子跑在前面，筐里传来细细的“呜呜”声——三只小狗崽，毛色分别是灰、黄、花，正挤成团互相取暖。

灰毛的那只耳朵尖细长，黄斑的瞳孔缩成竖线，最瘦小的那只前爪上沾着淡绿色的药渍。

它们的眼神中带着怯懦，却又透着一种本能的警觉。

“在狐狸洞后头的石缝里找着的。”王大牛把筐子放在地上，用猎刀挑开垫在底下的干草，“母狗没在，估计被黑狼寨的人抓了。崽子们饿得狠，我给喂了点肉糜，这会子才缓过劲。”

阿龙蹲在筐边，用小拇指逗弄花斑崽的下巴：“蓼姐你看！这只的项圈印子还没消！肯定是被他们养过又扔了的！”他声音突然低下去，“跟我以前一样。”

苏蓼的喉咙发紧。

她记得阿龙刚进营地时，也是这么瘦，缩在柴房里不肯吃热饭，首到她把半块烤红薯埋在柴灰里，说“这是给小叫花子留的”，他才偷偷扒开灰堆。

现在这孩子眼里闪着光，像在看三个小自己。

“以后就叫‘豆子’、‘灰尾’、‘小斑’。”她伸手摸了摸最瘦小的花斑崽，那崽子立刻拱进她掌心，用乳牙轻轻啃她的指节，“豆子最瘦，得补补；灰尾耳朵尖，听力好；小斑……”她顿了顿，看着小斑那双澄澈的眼睛，“小斑的眼睛像星星。”

从那天起，苏蓼的竹篓里多了个棉垫铺的小窝。

她去菜圃时带着狗崽，看它们在菜苗间跌跌撞撞；她去医帐时带着狗崽，让李大夫检查它们爪垫上的药渍；夜里巡岗，她把狗崽揣在怀里，用半块烤得焦脆的血肉干当奖励——这是王大牛教的，“驯狗得让它们知道，听人指令有好处”。

第七天清晨，苏蓼蹲在菜圃边，把蘸了黑脓的布团埋进土堆。

灰尾突然竖起耳朵，鼻尖在地上快速翕动，嗅觉灵敏得令人惊叹。

它绕着土堆转了三圈，前爪“啪”地拍在布团上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

豆子和小斑立刻跟上，三只小狗崽围成个三角，把埋布团的地方护得严严实实。

“成了！”王大牛蹲下来，用肉干奖励灰尾，“这嗅觉比我养过的乌鞘犬还灵！”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菜圃边，手里捧着本泛黄的《青蚨阵法图》。

他的指尖停在某页残卷上，上面画着犬形的符文：“它们瞳孔的竖线、耳尖的弧度，和阵图里‘灵脉引’的兽类特征吻合。”他抬头时，目光落在苏蓼沾着狗毛的裙角上，“黑狼寨的实验失败了，但残留的灵脉碎片让它们能感知灵气波动——比如灵核种芽。”

苏蓼的手顿在给豆子擦嘴的动作上：“你是说……”

“它们能闻见普通人闻不到的东西。”顾云策合上书本，指节抵着下巴，“但也可能引来想抢灵核的人。”

苏蓼望着菜圃里那株正舒展新叶的种芽。

晨光照在叶片上，叶脉状的“眼睛”又缓缓睁开，像在回应什么。

她低头时，豆子正用脑袋蹭她手背，温温热热的。

“那更得把它们训练好。”她把最后半块肉干分给三只狗崽，“黑狼寨能拿活物做实验，我们就能拿活物当眼睛——而且，”她笑了笑，”

守夜犬队成立那晚，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风掠过山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苏蓼靠在木墙上，听着校场传来的脚步声——刘猛带着守卫巡逻，王大牛牵着灰尾走在前头，豆子和小斑撒着欢儿在左右跑。

风里飘来烤兔肉的香味，是阿龙在给狗崽留宵夜。

突然，豆子的吠叫像把刀劈开夜色。

那一声不是玩耍的轻吠，而是带着警惕的低吼，一声比一声急。

苏蓼抄起靠在墙根的木棍冲过去，听见豆子的爪子刨着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灰尾和小斑立刻围上来，把“敌人”的位置圈得死死的。

“有情况！”刘猛的刀出鞘声划破寂静。

守卫们举着火把冲过来，火光里，木墙后露出半张脸——是个穿着流民破衫的男人，脸上涂着草汁，可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和昨夜怪物爪印的焦黑一模一样。

“黑狼寨的探子！”王大牛的猎弓“嗡”地一响，箭头擦着男人耳朵钉在墙上，“说！你们还派了多少人？”

男人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我就是个放风的！大当家的说，灵核种芽能让兽化人更厉害，他们调了二十个兽化者埋伏在鹰嘴崖......”他突然瞪大眼睛，“不、不能说！大当家的会剥了我的皮——”

“把他捆去柴房。”苏蓼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藏着愤怒和忧虑，“李大夫，给他灌点醒神汤，我要知道全部。”

她转身时，风卷着夜雾扑来。

豆子叼着她的裤脚往菜圃方向拽，她低头，看见灵核种芽的叶片正剧烈颤动，叶脉状的“眼睛”里泛着幽绿的光——像在警示，像在催促。

“刘猛，”她对着夜色喊，“从今晚起，守夜犬队加一轮巡逻。王大叔，多备点血肉干。”

风里传来远处山林的呜咽，像有无数爪子正划开夜幕。

苏蓼摸了摸豆子的脑袋，小狗崽立刻用温热的舌头舔她掌心。

她望着黑沉沉的群山，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蒙着眼睛的猎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