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人兽踪迹

顾云策将灯笼微微压低，三瓣爪印边缘的鞋印在晃动的光晕中愈发清晰。

那鞋底的纹路粗糙而熟悉——苏蓼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认得这种麻底鞋，是黑狼寨喽啰惯穿的，可那爪尖分明比狼爪还利三分，像是用铁器打磨过。

“阿龙！”她突然扬声。

正在教孩子们打暗号的少年闻声跑来，发梢还沾着草屑：“蓼姐？”

“镇北军营地那次，你说见着林子里有影子。”苏蓼抓住他手腕，指尖微凉，“那影子的脚，是不是长这样？”她用枯枝在地上画出爪印轮廓。

阿龙的眼睛“唰”地亮了：“像！上个月我去拾柴火，看见个东西蹲在树杈上，月光照下来，脚底板有三个尖儿，可裤脚又跟黑狼寨的人一样是灰布的！”他比划着，声音有些发颤，“当时我撒腿跑，听见背后有狼嚎，可那声音比狼粗，像……像人捏着嗓子学的！”

顾云策的拇指着帕子边缘——那是方才替苏蓼擦手的帕子，还沾着毒粉的刺痒。

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仿佛那些粉末仍在皮肤上缓缓渗透。

他抬眼望了望营地木墙，新扎的竹刺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如同一排沉默的守卫。

“黑狼寨在试药。”他声音很低，却像石子砸进深潭，“毒菌粉是第一步，现在他们要第二步。”

苏蓼突然站起身。

她的影子被篝火拉得老长，罩住了阿龙膝盖上的草编青蛙——那是小梅今早编的，说是给营里最小的娃当玩具。

“去把王大牛、阿秀、李大夫都叫过来。”她对阿龙说，语气坚定如铁，“让巡逻队提前一个时辰换岗，竹墙下多插火把。”

阿龙应了声，转身跑出去时撞翻了半筐草绳。

小梅蹲下身捡，抬头时正撞进苏蓼的眼睛——那双眼比篝火还亮，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硬，仿佛寒星落在雪地上。

“蓼姐？”小梅轻声问。

苏蓼摸了摸她发顶，手掌温热却略显粗糙：“去把灶房的辣椒面都收进陶罐，再让周婶把腌菜缸的石头压瓷实。”她顿了顿，低声补充，“要是听见动静，带孩子们去粮仓地窖，别出来。”

小梅的手指绞紧草绳。

她想起今早苏蓼蹲在毒米堆前的模样，那时候她的背也是这样绷得笔首，像根压满箭的弓。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木墙那边突然传来“咔啦”一声，像是某种钝物摩擦竹刺的声音。

巡逻队的张二柱举着火把冲过来，声音发颤：“蓼姐！墙……墙根有动静！”

苏蓼抄起靠在树桩上的柴刀，木质刀柄因长期使用而温润贴手。

顾云策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侧，手里多了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淡青色微光，是他藏在衣襟里的避灵符。

“王大牛带十个人跟我去迎。”苏蓼的声音像敲在铁砧上，“阿秀、李大夫守医帐，阿龙带孩子们去地窖。”她转身时瞥见顾云策的袖角，欲言又止。

“我跟你去。”顾云策截断她的话，将符纸轻轻一抖，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檀香，“符纸对邪物有用。”

木墙下的火把被风刮得摇晃，光影斑驳间映出几道模糊的影子。

王大牛的钢刀己经出鞘，刀光映出墙头上几个晃动的身影——不是人，是……

苏蓼的喉咙发紧。

那些东西有半人高，脊背弓着，西肢着地，可后颈还坠着一缕灰布，是黑狼寨的号衣。

它们的动作诡异而机械，仿佛被人牵着线的傀儡。

“放箭！”王大牛吼了一嗓子。

第一支箭“噗”地扎进最前面那东西的肩胛，但它似乎毫无痛觉，张开嘴扑过来——那根本不是狼嘴，是人的下颌被拉长了，犬齿从裂开的嘴唇里戳出来，滴着黄绿色的涎水，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腐臭味。

“操他娘的！”王大牛挥刀劈下，刀刃砍在那东西的胳膊上，竟像砍在老树根上，迸出火星子。

那东西反手一抓，王大牛的刀差点脱手，袖管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爪痕。

苏蓼的柴刀迎上去，刀锋切入怪物后腿，只带出黑红色的血。

那东西吃痛，转身扑向她。

顾云策的符纸“唰”地拍在它额间，淡青色光晕炸开来，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叫，原地打了个滚。

“蓼姐！这边！”阿龙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苏蓼转头，看见另一个怪物正扒着竹墙往上爬，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竹屑——它的指甲是黑的，像涂了层毒，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火把！”她大喊。

几个守卫冲过来，举着火把往怪物身上凑。

火舌舔到它皮毛的瞬间，它发出更尖的嚎叫，松开爪子摔下来，在地上滚了两滚，竟又爬起来，朝着医帐的方向冲去。

“拦住它！”苏蓼追上去。

顾云策的符纸接二连三地拍过去，可那东西像被抽了筋似的，符纸刚贴上就烧起来，冒起一股股黑烟。

混乱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当最后一个怪物被王大牛用箭射穿喉咙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

医帐里传来阿秀的低呼，苏蓼冲进去，看见李大夫正用石杵捣着清灵草——那是《山蔬谱》里记载的，专克邪毒的草。

捣碎的草叶散发出一阵清香，与伤口流出的腥臭形成鲜明对比。

“伤口里的脓是黑的。”阿秀的手还在抖，她刚给守卫包扎完，布巾上沾着黑褐色的液体，“我按了止血穴，可血就是止不住，像被什么抽着往外流。”

李大夫将捣好的草泥敷在伤口上，守卫的呻吟渐渐弱了：“这东西的毒，和普通兽毒不同。”他指着草泥里渗出的黑沫，“《山蔬谱》说，菜灵宿主若强行融合灵草，会浑身溃烂而死。我看这些怪物……怕也是被人拿灵草当药引，硬灌下去的。”

苏蓼的手撑在医帐柱子上。

柱子上还留着阿龙教孩子们打暗号的草绳，三个结被夜露浸得发蔫，散发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她突然想起《山蔬谱》里新浮现的字：“菜灵现，邪物出”——原来菜灵觉醒的同时，有人在拿活物做引子，把邪毒往活物身体里塞。

“埋了。”她对守在医帐外的守卫说，“尸体用生石灰裹三层，埋在离营地二里地的乱葬岗。”

王大牛擦着刀走过来，刀面上还沾着黑血：“那东西死得邪乎。”他声音发闷，“我扎它心脏的时候，它眼珠子还转了转，像人似的。”

苏蓼没说话。

她走到营地高处，望着东边的山脉。

晨雾里，黑狼寨的旗子还在飘，红底黑狼的图案被雾水浸得发暗，像团凝固的血。

“他们不只是想毁了我们。”她低声说，“他们想把这世道，变成怪物的世道。”

风突然大了。

菜园方向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风吹过树叶，又像是什么在悄悄靠近。

苏蓼转头，看见灵核种芽所在的位置，那株嫩绿的新芽正缓缓颤动。

它的叶片中间，竟裂开两道细缝——是眼睛，叶脉状的眼睛，正静静凝望着夜空，像在看什么只有它能看见的东西。

“蓼姐！”阿龙从地窖方向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急促，“小豆子说，他守夜时听见墙根有抓挠声，可打着火把去看，什么都没……”

苏蓼按住他肩膀。

晨雾里，她听见木墙下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是指甲刮过竹刺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