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分地种粮

晨雾还未散尽，苏蓼便踩着沾满露水的草鞋来到营地中央的老槐树下。

空气潮湿而清冷，带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

她怀中抱着一卷用树皮裹着的地图，昨夜在篝火边画了半宿，炭笔在粗糙的树皮上蹭得手指发黑——但没关系，等会儿要让所有人都看清。

“都来这儿！”刘猛扯着嗓子喊，手里的木棍敲得石墩咚咚响，声音在空旷的营地里回荡开来。

流民们端着破碗从草棚里钻出来，有抱着娃的妇人，拄着拐杖的老头，还有揉着眼睛的半大孩子。

风掠过他们褴褛的衣角，夹杂着柴火未熄的焦香和早春特有的凉意。

王大牛扛着铁锨挤到最前面，他是老猎人，昨晚守夜时帮苏蓼量过地，此刻朝她点头，络腮胡子上还沾着草屑，触感粗粝，像是刚从林子里归来。

苏蓼展开地图，潮湿的树皮“咔”地裂开条缝，她用指甲压平褶皱：“从今天起，营地周围的荒地分九块。每户领一块，能种能收，交够公粮剩下的归自家。”

人群炸开了锅，吵嚷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惊飞的麻雀。

有个穿补丁褂子的中年男人挤到最前头，挽起的胳膊上还留着昨夜战斗时的抓痕，那疤痕泛着红，隐隐作痛。

“我种了二十年地！要最大那块，东边向阳的！”他指着地图右下角，那里用红土标着“沃土”二字，指尖划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凭啥你先挑？”人群里有人喊。

抱着娃的妇人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温热的呼吸拂过孩子的额头：“我家三个娃，也该多分。”

苏蓼按住男人的胳膊，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硬得像块老树皮，掌心却布满厚茧。

“赵叔，东边那块是肥，但得有人带大家种。”她指着地图上相邻的两块地，“这两块连在一起，你挑了，得教大家怎么撒种、怎么防虫。等秋天收了，你家能多领半袋盐。”

赵叔梗着脖子不说话，可眼神软了。

苏蓼又提高声音：“公粮只收三成，剩下的够你们娃吃饱。要是有人种得好，年底选个‘种地手’，多给半块地。”

人群安静了。风吹过菜田，嫩芽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有个小媳妇扯了扯赵叔的衣角：“叔，我家那口子去年跟你学过点，你教教我们呗？”

赵叔闷哼一声，抓起地上的树枝在泥里划拉：“行，但丑话说前头，懒汉我不教。”

苏蓼松了口气。

她瞥见顾云策站在人堆后头，青布衫沾着晨露，正盯着菜田方向。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像是被阳光晒化的薄雾。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她走过去，鞋跟陷进松软的泥里，脚底传来微湿的触感。

“看什么呢？”

顾云策没说话，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埋灵核碎片的地方。

泥面微微隆起，像有什么在底下拱动。

“灵气在聚。”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昨晚我查过星象，天枢星偏了三度——灵核引动了地脉。”

苏蓼蹲下来，掌心贴住泥。

隔着一层土，她摸到细细的震颤，像春蚕啃桑叶。

那种震动顺着她的掌心传上来，仿佛大地在轻声低语。

“那能让菜长得更好吗？”

“可能。”顾云策扯下片草叶，在手里绞成碎末，汁液染绿了他的指腹，“也可能催出变异。去年在南边，有人用灵玉养稻子，结果稻秆长到房顶高，穗子却全是毒。”他抬头看她，眉峰紧拧，“你埋灵核时，菜芽冒得太快了。”

苏蓼望着远处菜田。

今早她去看过，苣荬菜的嫩芽比昨日高了半寸，叶子油绿得发亮，甚至泛着一层奇异的光泽。

“我知道危险。”她把碎草叶揉进泥里，指尖残留着植物的清香，“可流民等不起。再饿两天，说不定又有人去啃毒菌。”

顾云策没再劝。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苏蓼额前的碎发乱飞，发丝扫过脸颊，带来一丝痒意。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草棚后，转身正撞上来报信的阿龙。

这孩子跑得满脸通红，裤脚沾着泥，喘着粗气：“蓼姐！小梅说水车搭好了，你快去看！”

营地东边的小溪边，小梅正踩着新搭的木架。

她才十三岁，却比同龄娃结实，此刻叉着腰指挥几个孩子：“把竹筒对准槽！对，再往左点！”木架上绑着十几个竹筒，随着水流转动，“哗啦啦”往菜田里注水。

“这是阿龙想的！”有个小娃举着断了齿的木梳，兴奋地说，“他说用这个当齿轮，水就能转起来！”阿龙挠着头笑，耳尖通红——他总说自己是“最没用的”，可昨晚偷偷捡了半车废木，今早天没亮就拉着小梅来搭。

苏蓼摸出怀里的木牌。

这是她让李大夫刻的，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护苗队”。

她将木牌挂在小梅脖子上，金属边缘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微光。

“从今天起，你们管这片菜田。谁按时浇水、抓虫，月底多领两个饼。”

孩子们哄地围上来。

阿龙的木牌被挤得晃荡，他却伸长脖子看竹筒转：“蓼姐，要是下大雨，这水车会不会冲跑？”

苏蓼刚要答，远处传来李大夫的咳嗽声。

那声音干涩而沉重，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李大夫站在营地边缘的荒草里，手里攥着株深紫色的花。

他平时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此刻下摆沾着泥，眉头皱成个结：“蓼丫头，来看看这个。”

苏蓼蹲下身。

那花五片花瓣，边缘翻卷如火焰，茎上长着倒刺。

她凑近闻了闻，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像是腐烂的蜜，让人胃部一阵不适。

“这是...？”

“曼陀罗。”李大夫指甲掐断花茎，白色汁液渗出来，黏稠而诡异，“我巡夜时闻见的。这片荒草下头，有片半亩大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翻到画满草药的那页，“上个月黑狼寨的人来过，我在他们尸体上见过这种汁液——涂在箭上，中了的人会发疯。”

苏蓼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想起昨夜李大夫翻出的血纸，“菜灵宿主不可留”的字还在火里烧。

“别声张。”她把花茎装进布包，里面的气味仍在扩散，“今晚你带两个人守着，我明早宣布举报奖励。”

李大夫点头，转身时又回头：“小心点，他们可能混在咱们中间。”

第二日清晨，苏蓼又站在老槐树下。

晨雾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肩上，温暖而不灼人。

她举起那个布包，里面的曼陀罗花蔫了，却还泛着诡异的紫：“凡发现有害作物的，报给护苗队，奖双倍口粮！”

人群里起了细碎的议论。

有个穿灰布裙的妇人突然后退半步，手死死绞着围裙角，指节泛白。

她的脸藏在阴影里，苏蓼却看清了——她腕子上系着根红绳，和上个月失踪的赵婶的一模一样。

“周婶？”有个小媳妇喊她，“你家那亩地选好了没？”

妇人猛地摇头，转身往林子里跑。

她的鞋跟踢飞了块土，露出底下半截褪色的黑布——那是黑狼寨的标志，苏蓼在昨夜收缴的刀鞘上见过。

苏蓼没追。

她望着妇人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摸了摸怀里发烫的《山蔬谱》。

风掠过菜田，新抽的菜苗沙沙作响，像在说些只有她能听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