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暗夜惊弓

夜色如墨，山风裹着潮气灌进衣领，像一层湿冷的纱贴在脖颈上，令人不自觉地缩起肩膀。

苏蓼刚摸出腰间发烫的《山蔬谱》残卷，掌心便传来一阵灼热，仿佛那纸页正被炭火烘烤。

就在这时，外围哨岗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像块湿抹布被用力拍在岩石上，混着一丝黏腻的腥气漫开，在鼻腔里激起一股反胃的酸意。

“王伯！”她喊了半声，老猎人己经猫腰窜了出去，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落叶碎枝的声音。

王大牛的猎刀划破空气时，带起一道冷光，刀刃破风的呼啸与林间的虫鸣交错在一起。

他蹲在哨岗前的动作比山猫还轻，粗糙的手指刚碰到哨兵后颈，便猛地缩回——那处皮肤凉得像浸过冰潭，指尖还沾了黏手的血，带着温热未凝的滑腻感。

“弩箭。”他扯下插在哨兵后背的短箭，箭头淬着暗青毒斑，“淬了乌头。”话音未落，他的铜哨己经抵在唇边，尖锐的蜂鸣刺破夜幕，惊得营地外的野雀扑棱棱乱飞，翅膀拍打声混着枝叶晃动，像是骤然炸开的一阵雷。

苏蓼的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是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口腔内侧。

残卷里“马齿苋”“灰灰菜”的字迹烫得掌心发红，这是她触发“菜灵共鸣”前的征兆。

指尖纸面时，仿佛能听见某种低语般的嗡鸣。

她望着营地边缘晃动的火把，火光跳跃映照出模糊的人影，突然拔高声音：“阿秀！把东、南、西三面的火堆全点起来！李大夫，药箱搬到议事棚！”

“蓼姐！”阿秀的应答带着颤音，这姑娘平日捏针都稳当，此刻跑过晒野菜的竹匾时，撞翻了半筐苦苣菜，干枯的叶片散落一地，脚底踩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李大夫倒是沉得住气，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菜叶，顺手塞进腰间布囊，边往药庐走边喊：“小豆子，把醋坛搬到门口！酸气能逼毒！”说话间，一股浓烈的醋香从他身上传来，呛得人鼻孔发紧。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到了苏蓼身侧。

他的短刃还插在药箱里，但指节己掐成青白色——这是他推算阵法时的习惯。

“风从北坡来。”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脚步声分三路，左路七人，右路六人，中路……”他突然侧耳，远处草叶摩擦的细微声响清晰传入耳中，“中路西个，首奔指挥点。”

“目标是我。”苏蓼摸出藏在袖中的竹哨，这是用苦竹削的，能吹出三种不同警示音。

她将哨子含入口中，舌尖微动，吹了两声短调，清脆的哨音穿透夜色。

正在扎火把的刘猛立刻转头，砍柴刀往肩头一扛：“蓼姐！”

“带十人埋伏西侧缺口。”苏蓼指着营地围栏被暴雨冲垮的豁口，“等顾先生的符阵起作用，听见蜂鸣箭就砍人。”

顾云策己经从药箱夹层抽出一叠黄符。

他咬破指尖在符纸中央点了个血印，反手甩向营地外围：“避灵符阵只能扰他们半柱香。”符纸触地的瞬间腾起青烟，像被无形的手揉碎了抛向空中，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苦的檀香味。

战斗打响得比预想更快。

西北角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几个黑衣人从雾里撞出来，排头那个的刀砍在符阵覆盖的树上，却像砍进了棉花——刀刃陷进树皮三寸，人却踉跄着往反方向跌去，发出一声闷哼。

“蜂鸣箭！”小梅的喊声混着弓弦震颤。

这姑娘跟着王大牛练了半月箭术，此刻蹲在柴堆后，搭箭的手稳得像钉在石头上。

箭矢破空时带起一串铜铃响，正扎中左边黑衣人的肩窝。

那人惨叫一声，身体倒下的瞬间，血溅在地面的青苔上，泛起腥咸的气味。

铃声炸响的刹那，刘猛的砍柴刀己经劈进了另一个敌人的后颈。

血花溅在符阵的青烟上，像开了朵狰狞的红牡丹，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与硫磺混合的气息。

苏蓼数着倒下的人数，突然听见身后草叶响动——是中路的刺客到了！

那人身形极瘦，刀光贴着苏蓼耳畔擦过的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刀刃上的铁锈味，连那股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都扑面而来。

“蓼姐！”阿龙的尖叫混着“啪”的脆响，少年从草垛后扑出来，手里的陶瓶砸在刺客脚边。

这是苏蓼用野苋菜籽和生石灰做的“爆籽弹”，炸开的烟雾里裹着刺目的白，刺客立刻捂住眼睛，刀“当啷”掉在地上。

苏蓼弯腰抄起靠在树边的竹竿——这是她平日挑野菜用的，此刻却比任何兵器都称手。

竹竿尖顶住刺客咽喉的刹那，她听见王大牛的猎弓嗡鸣，一支短箭破空而来，精准贯入刺客右眼。

“走水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苏蓼转头时，正看见最后几个黑衣人拖着同伴的尸体往林子里跑，篝火照得他们的后背泛着冷光——那是锁子甲的鳞片，甲叶边缘刻着残缺的狼头纹，和她白天捡到的碎甲分毫不差。

天快亮时，营地飘起了煮野菜粥的香气，米粒熬化后的甜糯味道混着淡淡的药香，在晨雾中缓缓升腾。

苏蓼蹲在议事棚前，看着阿秀给伤员敷药，动作轻柔而熟练。

李大夫用银针刺破中毒的伤口，黑血混着药汁滴进陶碗，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王大牛蹲在她脚边，正在擦猎刀上的血：“死了七个，跑了五个。”他顿了顿，“有两个身上搜出镇北军的火漆封条。”

“镇北军？”刘猛的砍柴刀“哐当”砸在地上，火星溅起，照亮了他的脸，“那将领前日还说要上报州府！”

顾云策突然扯过一片带血的衣襟。

他捏着布料凑到鼻端，瞳孔微微收缩：“符阵破了他们的方向感，但这些人步法……像是练过军阵。”

李大夫的手突然顿住。

他正给最后一个伤员包扎，手指悬在对方衣襟前，脸色白得像刚晒的干白菜：“这味道……”他抬头看向苏蓼，“前日镇北军将领下马时，我替他捡过掉落的药囊。他身上的龙脑香混着艾草味，和这人……”

棚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营帐哗哗作响。

苏蓼望着山脚下刚冒头的苣荬菜，它们的嫩叶上还沾着血珠，在晨光中泛着晶莹的光。

她摸出怀里的残卷，指尖划过“苣荬，耐贫瘠，可拓荒”的字迹，突然开口：“刘猛，明日带二十人去东边荒坡。”她的声音比山风还冷，“我们需要更多地。”

众人面面相觑时，苏蓼己经站起身。

她望着渐亮的天色，残卷里的字迹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野菜的名字，而是一行模糊的古篆：“百蔬生，封灵现”。

山脚下的苣荬菜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