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铁骑压境

晨雾里的金属反光刺破了流民营地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野菜混合的气息。

苏蓼的目光凝视着远处，一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

她望着镇北军的旗帜像把利刃劈开薄雾，二十余骑铁甲裹着寒气碾过新铺的草径，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她沾着野菜汁的麻鞋上，那湿冷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脚。

为首的将领在离人群十步处勒住马，铁手套扣在剑柄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钟鸣，震得人耳膜发颤。

他的玄色披风被山风卷起，露出胸口绣着的镇北军银狼徽——可苏蓼注意到，那狼眼的位置有团暗红，像是被血浸透后重新绣过的，在阳光下泛着一丝诡异的光泽。

“尔等流民擅自聚集，擅建营寨，形同叛逆。”将领的声音像刮过岩缝的风，带着粗粝的寒意，“限即刻解散，遣返原籍，违者按律严惩！”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像是蜂群被惊扰般躁动起来。

阿秀的手指在苏蓼衣袖上绞出褶皱，她能感觉到那姑娘的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刘猛的虎背绷得像张弓，腰间的砍柴刀在皮套里蹭出沙沙响；王大牛的猎刀己经摸在手里，刀鞘上的兽皮被攥得泛白；最外围的老妇抱着孙儿往后缩，竹篮里刚采的荠菜撒了一地，青翠的叶片在泥地上滚动，散发出一股略带苦味的清香。

苏蓼的心跳声盖过了马蹄的余响，扑通、扑通，像是鼓槌敲在胸腔上。

她望着队列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士兵——他们的铠甲不合身，护心镜边缘还沾着草屑，哪像正规军？

风吹过时，她甚至闻到一丝腐草与汗水混杂的味道。

可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往前迈了半步，鞋尖碾碎一株刚冒头的苦苣菜，泥土翻起，叶子断裂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军爷，我们哪敢叛逆？”她的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仿佛是从别人喉咙里传出的，“上个月暴雨冲垮了三县粮仓，我们这些没了家的人，不过是在山上挖点野菜活命。”她指向山坳里刚搭好的草棚，那些芦苇在晨光中微微摇晃，“您瞧，棚子是用芦苇编的，灶台砌的是河卵石，连块砖都没动过官府的。”

将领的嘴角扯出冷笑：“你们救了多少人？

能养活多少口？

朝廷自有安置之策，无需尔等僭越！”他的马鞭甩向不远处正在分粥的大铁锅，铁锅发出一声闷响，锅边飞溅出几滴滚烫的粥水，落在附近的石板上，腾起一缕热气，“就凭这锅野菜汤？”

苏蓼的喉咙发紧，鼻腔里还残留着昨夜熬药时熏染的蒲公英气息。

她想起三天前那个饿晕的小娃，是喝了七碗荠菜粥才哭出声的；想起李大夫熬的蒲公英茶，治好了十五个流民的热症；想起阿龙在泥地里画的“存菜图”，用石子标着每片可采的野葱地——这些，能让眼前的人懂吗？

“军爷若不信，我们有账。”她提高声音，像是要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从上个月初九到今日，一共救了三百一十七人，用了多少灰灰菜、多少榆树皮，都记在账簿上。”她转头看向阿龙，那孩子立刻撒腿往草棚跑，发绳散了也顾不上，只把怀里的竹箱抱得死紧。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这是他们约好的“有发现”暗号。

苏蓼垂眸，看见他用靴尖在泥地上画了半只狼头，狼耳处多了道分叉。

“这些人穿的是镇北军皮，里子是黑狼佣兵团。”他的声音比山风还轻，却清晰地钻入她耳中，“铠甲接缝处的铆钉是黑铁铸的，正规军只用精钢。”

苏蓼的后颈泛起凉意，那种感觉像是有人用冰凉的刀背贴在皮肤上。

黑狼佣兵团她听过，是北边边境专接“清剿”生意的狠角色，杀人前还要割下对方一缕头发当佣金。

难怪这将领的披风角有暗红——不是旗角染了朝阳，是沾了血。

“刘猛，把刀收起来。”她侧头低喝。

那汉子正攥着刀要往前冲，脖颈的青筋跳得像要裂开，听见她的话，指节捏得发白才松开刀柄，刀鞘砸在腿上发出闷响。

“王伯，您带几个兄弟去看住后山的药田。”她又转向老猎人，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要是真打起来，药材比命金贵。”王大牛的猎刀在掌心转了半圈，最终插回腰间，冲她点了下头，带起一阵风卷走几片苦苣叶。

阿龙捧着竹箱跑回来时，额角沾着草屑。

苏蓼翻开账簿，第一页是她用炭笔写的“救民录”，字迹歪歪扭扭却极工整：“三月初五，救陈阿婆祖孙，用榆钱二升；三月初七，救张猎户，用马齿苋熬汤……”

她把账簿举高：“军爷，您看。

我们没抢过一粒官粮，没动过一块官地，就是想在这荒年里多活几个人。”风掀起纸页，发出哗啦的轻响，像极了饥荒年里，灾民翻找草根时的声响。

将领的目光在账簿上扫过，银狼徽下的喉结动了动。

苏蓼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指缝间露出半枚虎符——那虎符的纹路比她在书院见过的官符粗了三分，像是仿造的。

“朝廷的安置……”将领的声音突然低了些，“需得上报州府。”

“那我们提个折中。”苏蓼往前半步，离马蹄更近了些，脚下的泥土依旧潮湿而冰冷，“我们接受朝廷监管，但得允许在原址建灾民营。”她指向山脚下刚发芽的苣荬菜地，嫩绿的新芽在风中摇曳，“这些菜苗过七日就能采，够三百人吃半月。

要是现在散了，他们要么饿死，要么去抢——到那时，军爷觉得是叛逆的流民多，还是活命的百姓多？”

将领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温热的白气。

他低头盯着苏蓼沾泥的麻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晒野菜干的流民——几个小娃追着蝴蝶跑过，其中一个摔倒在泥里，立刻有妇人笑着把他抱起来，拍去后背的土。

“三日后，给你们答复。”他甩了甩马鞭，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苏蓼的碎发糊在脸上，带着些许尘土的腥气。

镇北军的马蹄声渐远，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顾云策的手搭上她肩膀时，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们不会上报的。”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黑狼接的活，要么拿钱走人，要么斩草除根。”

苏蓼望着山径上未散的尘烟，突然闻到一股腥甜——是血。

她顺着气味转头，看见草径边的野蔷薇丛里，躺着半片带血的碎甲。

甲片内侧刻着个“狼”字，狼尾处有个缺口，和顾云策画的分耳狼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时，王大牛的哨岗传来动静。

苏蓼正在教阿秀辨认夜交藤，忽然听见山风里裹着一丝异响——像是布帛擦过岩石，又像是刀刃出鞘的轻吟。

“蓼姐！”守在西边哨岗的小梅突然压低声音喊，“北坡有动静！”

苏蓼抓起腰间的《山蔬谱》残卷，残卷里的野菜名字又开始发烫。

顾云策己经抄起药箱里的短刃，刘猛的砍柴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王大牛的猎刀正抵住自己的虎口——那是他准备搏命时的习惯动作。

山风卷着雾涌过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营地投下的影子如鬼魅般摇晃。

苏蓼望着营地外围的黑暗，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夜色如墨，营地外围哨岗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王大牛的猎刀立刻出鞘，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比山风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