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暗鸽传信

山雾裹着晨露沾湿了苏蓼的麻鞋，脚底传来微凉的感，像是踩在浸过水的青苔上。

她蹲在焦木堆前，看着顾云策捏着竹筒的手指节泛白，袖角扫翻的瓦罐里，半凝固的药汁正缓缓渗进泥土——那是阿秀熬了半夜的止血药，空气中还残留着苦涩的草药味。

"顾大夫？"阿龙的声音像小雀儿啄了啄窗棂，他踮着脚往顾云策臂弯里瞧，"信上写啥呀？

是不是黑狼寨又要使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仿佛连他自己也紧张起来。

顾云策突然转身，竹筒在掌心攥出红痕。

他垂眸时睫毛投下阴影，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惯常的淡静："无关紧要的旧信。"可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溪边见过的，被网住的野雉。

苏蓼没接话。

她盯着顾云策袖角下露出的半片纸，清瘦如竹的字迹在晨雾里忽明忽暗——那和书院藏书阁里，老院工偷偷给她看的《千金方》拓本上的字，一笔一画都对得严丝合缝。

"蓼姐！"王大牛扛着镰刀从山脚方向喊她，声音粗重而有力，"山脚下那片地翻好了，阿龙说能撒苣荬菜种子！"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混杂着锄头与石块碰撞的声响，透着几分生机。

苏蓼应了一声，却没挪步。

她伸手拽住顾云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腕骨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块埋在炭灰里的火炭。"顾大哥。"她放软了声音，这是她从前哄饿得首哭的小流民时才会用的调子，"你说过，我们是要一起撑过这场大荒的。"她的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云策的肩膀微微一震。

他低头看向交叠在袖上的手，苏蓼的指甲盖还沾着昨天和泥时蹭的草屑，指甲边缘有些发黑，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

他突然松开攥紧的信纸，火星子"噼啪"溅在焦木堆上——那是他不知何时摸出的火折子。

火焰腾起的一瞬，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

"顾大夫你烧信！"阿龙扑过去想抢，却只抓到几片飘起来的纸灰。

他蹲在地上扒拉着余烬，突然喊起来："我看到了！

最后一句写的是'封灵阵核心......即将崩解'！"

空气陡然一静。

苏蓼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仿佛有风贴着皮肤掠过，冷得刺骨。

她想起三天前顾云策蹲在篝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的那些歪扭纹路——他说那是"封灵阵"的残图，天地异变的源头。

"阿龙。"她按住少年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对方因激动而绷紧的肌肉，"去帮张师傅看看芦苇编的墙扎不扎实。"等阿龙跑远，她转身盯着顾云策，"现在可以说了吗？"

顾云策望着被山雾染白的天际线，喉结动了动："是我师父的字迹。"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三年前青蚨阁被血洗那晚，他让我带着半块青蚨令逃了。

这是……这是我师父托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

苏蓼突然想起顾云策总在深夜翻的那本破书，封皮上的"青蚨"二字被磨得发白。

她伸手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然后呢？"

"然后他说……"顾云策突然别过脸，"说无关紧要的事。"

"顾云策！"苏蓼拔高了声音，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过废墟，羽毛擦过枯枝发出沙沙声。

她想起昨夜有个小丫头发高热，是顾云策用银针扎她指尖放血才救回来的；想起前天黑狼寨的人来抢粮，是顾云策带着警戒队在路口埋了绊马索。

这个总说"没事"的男人，不该再一个人扛着所有重量。

她拽住他的衣袖往自己跟前带："你总说我是流民的主心骨，可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主心骨？"

顾云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低头看着苏蓼沾着泥点的衣领，那里别着枚他用竹片削的蝴蝶——是前天她帮他缝补破袖子时，他顺手刻的。

"菜灵宿主……"他突然哑声开口，"信里说，菜灵宿主才是封灵阵真正的钥匙。

而你……"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可能撑不住最后一击。"

苏蓼的呼吸顿住了。

她想起上个月在山谷里，那些原本蔫头耷脑的野菜突然首起茎叶，叶尖泛着翡翠似的光——当时顾云策盯着她，眼神像在看什么神迹。

原来那时他就知道了。

"所以你才总拦着我去最危险的地方？"她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涩，"顾云策，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熬救命汤？

我蹲在破庙里，锅里的野菜汤咕嘟咕嘟响，外面有流民砸门。

我那时想，就算被撕碎了，也要把这锅汤熬完。"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掌心感受到他脸颊上细微的胡茬，"现在有这么多人跟着我，我更不能当缩在壳里的蜗牛。"

顾云策反手覆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菜刀和镰刀磨出来的。

他突然低头，在她额角落下极轻的一吻："我知道。"

"蓼姐！

阿龙哥！"小梅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快来！

我们挖到好东西了！"

苏蓼和顾云策跑到废墟东南角时，阿龙正蹲在个半人高的地窖前，手里的火把映得他眼睛发亮。

地窖里堆着半箱竹简，最上面压着块羊脂玉牌，刻着只振翅的青蚨。

"这是……"顾云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玉牌，"青蚨令。"他蹲下来翻开竹简，泛黄的绢帛上画满了螺旋状的纹路，"《青蚨阵法图》！

初代祖师记录归墟祭坛的手札！"他突然抬头看向苏蓼，"归墟祭坛只是封灵阵的眼睛，真正的核心在九幽渊深处。"

"九幽渊？"苏蓼想起老猎人王大牛说过，那是群山最深处的裂谷，谷底终年冒黑雾，连最会爬树的猴子都不敢下去。

顾云策的指节抵着竹简，指腹泛白："要彻底修复封灵阵，必须去那里。

而……"他看向她腰间挂着的《山蔬谱》残卷，"只有菜灵宿主能打开核心阵眼。"

山风突然卷着雾涌过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

苏蓼摸了摸怀里的残卷，能感觉到那些她记熟的野菜名字在绢帛下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蓼姐！"守在路口的刘猛突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惊惶，"北边！

有队伍！"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北边山径。

晨雾里，数十点金属反光正破雾而来，领头的骑士肩上飘着面旗子，"镇北军"三个墨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苏蓼感觉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顾云策，对方正盯着那面旗子，脸色比山雾还白。

"他们来干什么？"阿秀攥住她的衣袖，指尖冰冷，带着不安的颤抖。

苏蓼没说话。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铁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昨天刚搭好的草棚还带着新芦苇的清香，山脚下的苣荬菜种子正在发芽，小流民们在空地上追着蝴蝶跑——可现在，这些都要被那面"镇北军"的旗子碾碎了吗？

骑士的马蹄声己经清晰可闻。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铁手套按在剑柄上。

苏蓼看见他腰间挂着的虎符，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尔等流民……"

话音未落，顾云策突然拽住苏蓼的手腕，往林子里跑。

苏蓼回头看了眼，阿龙正抱着那箱竹简往草棚里钻，小梅把青蚨令塞进了衣襟里——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比命还金贵。

山风卷着马蹄声灌进耳朵。

苏蓼跑得肺叶生疼，却听见顾云策在她耳边说："别怕。"他的掌心滚烫，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而在他们身后，镇北军的旗帜正撕开晨雾，露出旗角上染的暗红——不知是血，还是被朝阳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