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火烧草屋

浓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熏得苏蓼眼眶发涩。

她深吸一口气，鞋跟却重重磕在碎石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她踉跄一步，眼前的景象像被重锤砸裂的陶片——原本用木栅栏围起的营地只剩一片焦土，茅草屋顶的余烬还在噼啪作响，几具被烧得变形的木架歪倒着，像垂死的枯树。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烬与炭焦混合的气息，风一吹过，火星便纷纷扬扬地腾起，仿佛无数未亡的灵魂在低语。

“阿福家的帐篷！”阿秀突然尖叫，声音刺破死寂。

那个总把孩子背在背上的妇人正跪在废墟里，双手扒拉着炭灰，指甲缝里全是黑渣，脸上沾满泪痕和灰尘。

“我娃的拨浪鼓……还在枕头底下……”

王大牛的猎鹰“扑棱”一声从浓烟里窜出来，翅膀尖的羽毛被烧卷了，爪子上沾着暗红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它绕着老猎人盘旋，发出沙哑的啼鸣——那是它发现危险时才会有的叫声。

“刘猛！”苏蓼喊了一声。

玄铁刀擦过地面的声响先传来，接着是金属撞击木柱的清脆回音：“当啷”。

刘猛的手还在抖，刀鞘撞在烧焦的木柱上。

“黑狼那狗日的……我早该守着营地。”他突然蹲下身，用刀背扒开半块烧裂的砖，露出下面半截染血的布带——是前两日帮他缝补刀鞘的小丫头的。

“蓼姐。”小梅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带着一丝颤抖。

苏蓼转身，看见小姑娘正扶着李大夫。

老医师的白胡子沾着黑灰，手里攥着半本烧残的《本草经》，封皮上的焦痕像条狰狞的蛇。

他喉结动了动：“药材库……全没了。”声音干涩，“连治咳疾的枇杷叶都没剩。”

苏蓼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她想起三天前离开时，阿龙还蹲在粮仓门口数野菜干，说等大家回来要煮一锅加了野葱的热粥；想起顾云策往药材库添防潮剂时，说“等雨季过了，这些够撑到来年”；想起自己亲手在每间草屋屋檐下挂的驱蚊虫艾草串……

“蓼姐。”阿龙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正蹲在焦土最深处，双手捧着几袋灰扑扑的布包，“野菜干……还有半袋没烧透。”布包边缘焦黑，但凑近能闻到熟悉的酸笋味——是她教孩子们用山涧野笋腌的，最能开胃。

苏蓼突然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袋野菜干。

布包还带着余温，像被人捂在怀里护着烧的。

她抬头，看见不远处躺着具焦黑的尸体，手还保持着抱东西的姿势——是前月才加入的老周，总说自己最会看火。

“伤亡。”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阿秀，李大夫，先查伤亡。”

阿秀的药箱“咔嗒”打开。

她蹲在昏迷的老人身边，手指按在对方颈侧，又抬头看了看对方发紫的嘴唇：“浓烟呛的，得赶紧灌甘草汤。”李大夫己经开始翻捡残砖，找出半块没烧透的陶瓮，里面还剩小半瓮清水：“先拿这个润喉。”

顾云策不知何时走到火场边缘。

他蹲下身，指尖沾了沾地面的黑渍，凑到鼻端闻了闻，又掏出星盘对着风向比划。

星盘上的青铜指针突然剧烈震颤，他的眉峰一拧：“火油。”声音里带着冰碴，“有人在军械区泼了火油，借着山风往粮仓引。”他指向营地西北角，那里的焦土颜色更深，“看烧痕，火是从放火种的木柜开始的——木柜钥匙只有守夜的人有。”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抽气。

守夜队的张老三“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砸得碎石乱溅：“我……我前日把钥匙给了柱子！他说要取火折子给娃烤尿布！”

“柱子？”刘猛的刀“唰”地出鞘，“那小子三天前说要去林子里打兔子，根本没回来！”

苏蓼看着张老三颤抖的后背，突然想起柱子总爱逗阿龙玩，说等攒够粮食要娶邻村的姑娘。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剩冷硬：“先记着。”她提高声音，“现在要活下来的人，比要算账的人多。”

人群安静下来。

有几个妇人抱着孩子，眼泪滴在焦土上，很快被热气烘干；几个汉子攥着拳头，指节发白；阿福还在扒拉炭灰，指甲缝里的血珠滴在焦土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苏蓼一步步往营地中央的石墩走。

那是从前她讲野菜做法的地方，此刻石墩上还留着半道烧痕。

她站上石墩，种芽在腕间发烫，银光照亮了她泛红的眼：“他们烧了屋子。”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般钉进每个人耳朵，“可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举起手，种芽的光穿透烟雾，“我小时候在书院当杂役，冬天冻得睡不着，老院工说，‘草屋塌了可以再搭，人心塌了，才真没救。’现在，我们的人心塌了么？”

“没塌！”刘猛吼了一嗓子。

他的玄铁刀指向天空，“老子的刀还在！”

“没塌！”王大牛拍了拍猎鹰的背，“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砍竹子！”

阿龙举着那袋野菜干：“还有吃的！蓼姐说过，两把野菜就能熬一锅救命汤！”

苏蓼看着人群里渐渐亮起的眼睛，喉咙发紧。

她摸了摸腕间的种芽，它跳得更急了，像在给她鼓气：“我们去山脚下砍竹子，割芦苇。”她指向东边的竹林，“竹子做房梁，芦苇编屋顶，阿秀说过，芦苇透气，不容易招潮；小梅前儿发现的防虫藤，编在屋顶里，还能防蛀虫——”

“我知道防虫藤！”小梅突然挤到前面。

她的脸还沾着黑灰，眼睛亮得像星子，“后山溪边长的，藤叶揉碎了有股清香味，我娘以前用它编草席，从来没虫咬！”

“好。”苏蓼笑了，“阿龙跟我去采芦苇，王大叔带几个汉子砍竹子；刘猛带警戒队守着路口，看见生人就吹竹哨；阿秀和李大夫守着伤员，有需要就喊；剩下的婶子们整理没烧完的木料，能凑一块是一块——”

“蓼姐！”阿龙突然站起来。

他怀里抱着个黑黢黢的拨浪鼓，脸上还沾着炭灰，“我会编草绳！以前在老家，我能一天编五丈！”

“我会砌灶！”

“我会修木栅栏！”

声音像滚石般越滚越大。

苏蓼跳下石墩时，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块半焦的锅巴——是哪个孩子藏在怀里的，“蓼姐吃，你要是饿晕了，我们可咋办。”

夜色渐深时，废墟边燃起了几堆篝火。

苏蓼蹲在火边，看阿龙把野菜干泡在陶罐里，水慢慢变成黄绿色。

顾云策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手里捏着块烧残的火折子：“黑狼的人，比我们想的更急。”他的声音很低，“他们怕我们站稳脚跟。”

苏蓼搅了搅陶罐里的野菜：“那就让他们更怕。”她舀了碗热汤递给顾云策，“等明天屋子搭起来，我们再开块菜地——种芽说，山脚下的土能活。”

顾云策接过碗，指尖触到她沾着炭灰的手背。

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头吹了吹汤面：“睡会儿吧，天一亮就要开工。”

次日清晨，山雾还没散透。

苏蓼带着阿龙和王大牛往山脚走，竹篓里装着镰刀和麻绳。

刘猛的警戒队己经守在路口，刀枪在雾里闪着冷光；阿秀和李大夫蹲在临时搭的草棚里，给伤员喂药；几个妇人正把收集的木料堆成小山，边堆边商量哪块能做门，哪块能做窗。

“蓼姐你看！”小梅的声音从废墟方向传来。

她蹲在一堆焦木后面，手里抓着只灰扑扑的信鸽，翅膀上沾着血，“它藏在烧塌的梁木底下！”

信鸽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苏蓼刚要伸手，顾云策突然快步走过来，指尖几乎是抢般捏住竹筒。

他的动作太急，连袖角都扫翻了旁边的瓦罐。

“顾大夫？”阿龙眨了眨眼。

顾云策没说话。

他背过身，手指微微颤抖着，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竹筒上的蜡封，然后缓缓抽出里面的信纸，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信纸，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起来。

“顾云策？”苏蓼轻声喊他。

他迅速把信纸塞进袖中，转身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静：“没事，只言片语。”

但苏蓼看见他袖角下露出的半片纸，上面的字迹清瘦如竹——和她在书院见过的古方拓本上的字，一模一样。